月上枝头,庭中空明积水,一缕月光穿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萧若风斜倚在紫檀圈椅中,月白锦袍的衣摆垂落在地,袖口银线绣的云纹随着他转盏的动作泛着微微银光。
青瓷茶盏在他指间缓缓转动,碧玉扳指磕在杯沿,发出极轻的叮响。盏中茶汤早已凉透,水面映着窗外一树将枯未枯的梧桐,碎金似的叶影在波纹中晃成一片。
他垂眸望着盏中浮沉的茶叶,唇角仍噙着那抹惯常的淡笑,只是眉心那道折痕始终未散。
鎏金狻猊炉里飘出缕缕沉香,混着案头那盆晚开的墨兰幽香,在寂静的书房里氤氲。檐角铜铃被秋风撩动,零星的叮咚声里,他听见自己腕间佛珠相撞的轻响——那是儿时皇兄从护国寺求来的,如今檀木早已沁出温润光泽。
“殿下,该添茶了。“门外传来侍女小心翼翼的提醒。他恍若未闻,指尖沿着盏壁的冰裂纹路细细摩挲。这套越窑秘色瓷是去岁生辰时父皇所赐,如今物是人非,父慈子孝的隔阂已在心头积了三日未启。
窗外忽地卷进一阵疾风,案上宣纸哗啦作响,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进半开的窗棂。他抬手接住一片焦黄的梧桐叶,叶脉在他掌心延展,像极了那日夺命天启时,自己铠甲上蜿蜒的血痕,也像极了那日法场上,脖颈处留下自刎的鲜血。
茶盏终于搁回乌木茶盘,发出清脆的磕碰声,耳畔轻轻回响起有些凄凉无助的箫声,心灵的妙音和现实的敲门声不断交错,萧若风抽回神来,听见门外一声“风华”,得知三师兄顾剑门已经把人带了过来,打起精神,朗声说道:“好,麻烦了!”
檀木房门被轻轻推开,顾剑门率先走了进来,随后侧身招了招手,门外两个人被带了进来,“如你所料。”
萧若风点了点头,自信地回答道:“意料之中。”
顾剑门将先前白发男子交给自己的密信递给萧若风,“说是必须要交给我们北离的琅琊王殿下。”
“哈哈哈哈!”萧若风哑然一笑,接过信件,打开看了看,笑着说道:“天外天的那位北阙帝女倒也是个胆大的人物,给我来信,说是让我这个北离的琅琊王来照看她的小妹。”
“还有呢?有没有提到百里东君的事情?”顾剑门想起那日试剑大会上对她们的警告,但还是不放心问了出来。
萧若风收起笑容,摇了摇头,仿佛一起尽在掌握,说道:“没有,这位失落王朝的帝女殿下好像换了个目标,毕竟百里侯爷的威名可不是虚的。”
“那就是换成叶鼎之了?她们要带走叶鼎之?”顾剑门一边在房间里走动起来,一边轻轻敲击着月雪剑的剑鞘,缓缓分析着,“不,应该不是,纵然叶鼎之一样是天生武脉,可是时间对不上……”
萧若风注意到进来的白发紫衣二人,二人并没有被束缚起来,是真正意义上被请进来的,看来顾剑门也只是吓吓对方,还是以礼相待的。
“天外天,紫雨寂,见过王爷。”紫衣男子回过神来,连忙作揖,并拉了拉身边的白发。
白发男子遂跟着作揖道:“天外天,莫棋宣,见过王爷。”
“二位远来是客,不必多礼。”萧若风一脸温和地说道。
不过,莫棋宣却觉得越是温和的背后,随时可能出现风暴,萧若风这个人就是只要不触碰底线,便是春风拂面之人。
“二位就当在天启城旅居几日,大考结束,若风可以保证你家二小姐平安无事。”
萧若风不会,小先生或许会,但琅琊王一定会,于是便有,“不过,若是二位不肯配合,或者说天外天还派有其他人物前来影响大考,破坏天启城的安定,就别怪本王下手无情。”
顾剑门思虑过后,走上前来,突然假装发狠地喝道:“交代!”
听到自家三师兄如此错漏百出的演技,萧若风有些忍俊不禁,“说吧。”
……
接下来,白发紫衣二人被萧若风安排示意过后,顾剑门坐在茶凳上,“风华,那些江湖上的朋友,是你请来的?”
很直接,开门见山,这很凌云公子。
萧若风点点头,没拒绝,“算是吧,百晓堂那边递的消息,但应该是他们所在势力的意思,蜀中唐门,江南霹雳堂,天山派,武当山,白马寺,这些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门派。”
“嗯?那老字号温家!”顾剑门刚刚疑问片刻,就反应过来,“难怪,百里家的安排!”
萧若风同意师兄的看法,不过还是问道:“雪山宗,这个千年隐世宗门规定弟子不得轻易入世,其中隐门弟子更是从不入世,就算是上一世后来也只出现过两次,是你找来的?”
顾剑门摇摇头,哑然失笑,“我哪里请得动那个家伙,只不过是天启城里遇到的,他麻烦我一件事情罢了,算得上是个朋友,你还记得上一世那个弟子叫什么吗?”
“我想想。”萧若风回忆起来,那个雪山宗隐门弟子不惜触犯门规也要入世,只做了两件事情,一件是去八百里红河拼了命地找一位姑娘,另一件则是去柴桑城,算算日子,那天正巧是自己和雷梦杀去吊唁三师兄的同一天,“徐生。”
“上一世,你们是要好的挚友吧,三师兄?”萧若风轻声问道。
顾剑门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是如何知道的?我和他也就只有数面之缘,交情是挺好,但是我最后连琉璃都没有告诉。”
萧若风否认道:“我想那个时候的三嫂可能是知道的,不过后面应该也不在意了。”
顾剑门不解地看着萧若风继续说道,听着话语窜进耳朵。
“灵堂前,我和二师兄去吊唁,与那位徐生擦肩而过,他也去吊唁过,足以可见你们的交情不错,甚至是非常好,也听说过他曾经去八百里红河两岸的草原上找人,那段时间正巧和三师兄你云游天下的时日重合,是一起去的吧。”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殿前控诉的折子堆得有一尺来高,皇兄全权交给我来负责,闹起不小的风波,现在想来是你俩在那里疯了似的找人,是谁?”
顾剑门回过神来,淡然一笑,“他的意中人,我会帮他,是因为那个时候我觉得他够疯狂,毕竟当时我可是很期待像他那样一个自幼通读道藏,圣贤之书的读书人,武学造诣也是出神入化的修道者,发起癫来,我欣赏他的这种疯批样儿,我就陪他在红河两岸疯了一回。”
“那后来,找到了吗?”
“当然没有,不然你也就不会只见到他一人为我吊唁了。”顾剑门苦涩一笑,“所以这次我又打算帮他,等我们大事一定,我带着你三嫂,再去一次红河。”
“好,到时候我再来替你收拾折子。”萧若风微微一笑。
顾剑门似乎想起一件事来,疑惑问道:“你先前说你三嫂不在意是什么意思?”
萧若风收起笑容,逐渐伤感起来,“你走了过后,我们都离开过后,三嫂安排好顾晏两家过后,将所有资金送到琅琊王府,留下一句,纠结兵马,血洗仇敌,后来我才得知,那一日过后……”
顾剑门内心开始颤抖,害怕起来,又期待着什么,想起那天相似的话语,联想起些事来,只待萧若风接下来的话。
“三嫂,服毒自尽,随你而去……”萧若风终于如释重负,说了出来。
顾剑门眼角湿润起来,但更期待着心中所想,轻声说了一句,破涕而笑,“桑落,桑落,柴桑陨落。”
‘你怎么这么傻!’
‘不,我怎么更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