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会

清诗轩里宣清诗，柳絮阁里歌柳絮。

　　白露未晡的晨光漫过八棱海棠窗，在花梨木琴案上铺开碎金粼纹。

　　八角琉璃檐下，十六扇茜纱软烟罗随风轻飏，露出半爿青玉案。案上沉水香雾袅袅升腾。

　　笼着位素衣胜雪的少女端坐在云母屏风前，霜绡广袖垂落如烟，襟口银线绣着的千叶牡丹随呼吸翕动，恍若晨风里次第舒展的玉瓣。

　　冰纨广袖垂落处，十根玉笋般的指尖正搭在九霄环佩琴上，腕间缠枝莲银钏映着烛火，恍若星河倾落在霜雪堆就的皓腕。

　　纤纤十指拂过九霄环佩琴的冰弦，甲缘浸着淡青蔻丹，似雨过天青时浮在釉面的冰裂纹。

　　金猊吞云兽香炉吐出瑞脑轻烟，袅袅攀上悬垂的月白鲛绡帐。

　　茜纱窗外，十数位华服公子执碧玉柄纨扇，贵女们鬓边颤着点翠衔珠簪，俱屏息凝望这方丈许琴台。

　　少女玉指轻勾，忽有流泉漱玉之声自冰弦迸溅，惊得紫檀架上的白翎雀扑棱棱振翅，却未飞出垂丝海棠的胭脂色花影。

　　琴音渐起时，满室浮动的光影都凝作琥珀。左腕错金钏与冰弦相击，泠泠如昆山玉碎；右手指尖抹挑，铮铮若铁骑踏冰。十二扇檀木嵌螺钿围屏上，春江花月夜的鎏金纹样仿佛随琴韵流转。

　　小姑娘青丝未绾，鸦鬓间别着支点翠流云簪，额间花钿是红珊瑚碾成的并蒂莲。

　　但见她左手中指轻按七弦，右手尾指如兰芽初绽，忽而轮指连挑五徽，恰似玉壶冰裂，清泠之音惊起檐角铜铃。

　　缠金丝琴轸微转，弦上迸出《幽兰》首段，时而如碎玉溅珠，时而似月华流转，泠泠然似雪落梅枝，又仿佛春泉漫过青石。

　　茜纱影里，半幅冰绡披帛滑落肩头，露出锁骨处半枚朱砂痣，倒似雪地里落着粒相思豆。风过时，腰间双鱼玉佩与琴尾青玉轸穗纠缠不休，叮咚声里，犹带三分未散的琴魄。

　　一曲琴音醉芳华，自有秋水伊人在。

　　柳絮阁里，婉宁郡主攒的局，却不见她的身影，只是最高处的坐辇上轻轻拉起风帘翠幕，不见其中事，只见扬州幔。

　　玉漏催更，烛影摇红。九枝连盏青铜灯台上跳动着三十六簇鎏金火苗，将晏琉璃鬓边衔珠凤钗映得流光溢彩。

　　她斜倚流觞曲几，云锦广袖滑落半截凝脂皓腕，指尖漫不经心拨弄着青玉酒觥，轻声说道：“言缕的琴音，当真不负国手之名！”

　　顾剑门端坐在紫檀交椅间，玄色暗云纹襕袍衬得眉目如染寒星。他执起银签轻剔葡萄霜纹，绛紫色果肉在烛火下泛着琥珀光泽，宠溺地望着对方的眼眸，温柔地说道：“那是自然的，这里可是天启城最富文雅的地方，言缕虽常与你嬉闹，显得有些稚嫩，但可这《幽兰》古调可是名不虚传，需要真本事的。”话音未落，忽觉袖摆微沉。

　　但见晏琉璃已欺身近前，缠枝牡丹绣纹的月白诃子随着呼吸起伏，檀口微启似含朝露海棠。金累丝步摇垂下的珍珠正巧悬在顾剑门襟前，随她偏首的动作轻叩玉带銙：“哦？”

　　银签在指尖转出个流丽的弧度，玛瑙般的冰葡萄堪堪停在绛唇畔。顾剑门喉结微动，瞧着自家夫人眼尾那抹石榴娇红，忽将银签调转方向。

　　葡萄汁液染透丹蔻时，他广袖已笼住案上琉璃盏，素手剥开新果，琼浆玉液尽数坠入青瓷冰裂纹碟中。

　　“喀”地一声玉骨折扇敲击案几的脆响划破暖香。洛轩斜倚湘妃竹屏风，翡翠禁步在玄端礼服下荡出碧波：“咳咳，注意一下，还有我在呢。”

　　闻言，晏琉璃略感不好意思，低下头来，一点一点地注视着琉璃盏中不断增添的冰葡萄，时不时吃起一两个。

　　顾剑门也不恼洛轩的调侃，只是微微抬头与他交谈，手上却一直在往琉璃盏里送些葡萄，“不应该，不应该，洛轩你可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但也不应该一点都没有啊？”

　　“那倒不至于。”洛轩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去，跟妹妹打个招呼，然后坐在紫檀云案前，右手执起一支青木宣琮笔，左手掀来一张金花玉笺纸。

　　清歌公子素衣曳着晴昼烟岚，映入缀满青珉云母屏的雅阁。紫檀云案浸在琥珀色天光中，案头鎏金螭纹博山炉吐出龙脑香篆，与窗外垂丝海棠织成濛濛烟帐。

　　公子右手执青木宣琮笔，笔管嵌着的孔雀石映着透纱而来的碎金，左手展开的金花玉笺似截取了一段朝霞——百炼珊瑚砂混着瑟瑟石粉捶打的纸面，浮凸着十二重宝相花，每片花瓣都蜷着未晞的露痕。

　　笔锋蘸取松烟墨，霎时惊动满室浮尘作璇玑舞：

　　“年少赴秋闱，霜刃未肯唯。

　　孤身披冷月，一剑破重围。

　　才压千重浪，名传百里巍。

　　回看登榜处，星垂晓色微。“

　　搁笔时笺上忽生异象，珐琅宝相花竟次第绽放，花心沁出西域蔷薇露的甜香。

　　公子斜倚青瓷冰裂纹卷缸，看南风掀动错金银帘钩，一羽翠蝶驮着诗魂跌进青玉砚池，漾起满阁缀着梵文的琉璃光斑。

　　洛轩恢复状态，收拾过后，轻轻站起身来，先是将那纸金花笺使与妹妹看去，经得洛言缕的首肯过后，随即安排传阅下去。

　　“妹妹，哥哥我这新诗写得如何？”洛轩拿起茜纱绣杌旁的蒲团在洛言缕身边坐了下来，轻声地问道。

　　洛言缕微微点头，轻声称赞道：“兄长向来擅长写诗，这首也是很好的。”

　　“那？”洛轩想要直接问这里面的故事如何，或者更直白些这里面的少年如何。

　　洛言缕浅浅一笑，似徐徐晚风拂起情丝，倒是先挑明起来，问道：“兄长，这首诗的名字？”

　　“《东君》如何？”洛轩试探性地一问。

　　洛言缕眉头微微皱起，脸上神色有些局促许是想起那日的冲突，在心底偷偷嗔怒道题：“哼！”

　　“可以，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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