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会

这个名字，在千年民间口耳相传间，早已化作金乌振翅时抖落的万点鎏金，既是赤帝祝融血脉里流淌的炽烈，又是春神句芒指尖跳跃的生机。

　　不论是神话传说的春神东君，还是清歌公子的诗篇东君，都是上上乘的好名字，可是洛言缕却是以几近咬牙切齿的语气，幽幽地说出口来。

　　“好∽名∽字∽”

　　声音冰冷又幽怨，生得洛轩直打寒颤，他有些疑惑，讪讪地点点头，试探性地问问，“那天的事情？”

　　洛言缕精致又娇嫩的脸蛋上看不出喜怒，但一股阴森幽怨的气压却实实在在与周围的欢快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妹妹？”洛轩轻声提醒道，突然注意到妹妹的眼光一直在那纸金花笺上，尤其集中在最上方的那个名字。

　　“那天的事情？”洛轩思量过后，考虑到自家妹妹的纯良心性和温婉可人，一定不是这个缘由，摇了摇头，不再过问。

　　这些是洛轩的脑补，实际上，洛言缕心中所想的却是，‘东君？春神？那家伙为什么能有这么好的名字，哼！’

　　‘那天，他竟然敢……哼！’

　　想及此处，少女的脸颊微红起来，不知是羞恼，还是娇嗔。

　　‘仙女∽姐姐？是谁？’

　　‘罢了，任他去吧，哼！’

　　茜纱窗筛碎的金箔光晕中，忽而浮起一串颤动的冰珠。

　　洛言缕玉指虚抚着青瓷盏沿，唇间溢出的音律似银丝穿缀鲛人泪，泠泠然叩响满室沉檀幽香。

　　那调子原是江南采菱谣的骨，偏生被她舌尖揉入三分雪水淬过的清寒，尾音拖着冰蚕丝般纤透的颤意，在博山炉吐出的篆烟里游弋成半透明的涟漪。

　　声线如薄胎甜白瓷盏承着初融的雪水，忽而转作青玉簪划过冰弦的泠泠碎响，却隐隐有些欢快之意，想来是少女心中的郁闷得以舒缓，曲调由抑转扬，愈发欢快起来。

　　见状，洛轩微微一笑，敏锐的音律洞察力，让他发现自家妹妹的小心思，轻轻站起身来，右手一挥一支玉笛，欲扬先抑地演奏起来，一如刚刚的小调。

　　洛轩倚在紫檀云案旁的雕花楠木前，玉青色的广袖滑落肘间，露出一截玉雕似的手腕。指尖轻搭在青玉笛的云纹孔洞上，日光从万字棂格斜切而入，笛尾坠着的冰蚕丝流苏在光尘里微微发颤。

　　檐角铜铃忽被南风撞响时，他恰好垂眸吹出第一个音。

　　笛声初时细若春蚕啮桑，渐渐化作三月钱塘的烟雨，漫过绘着白梅的承尘，漫过填金博山炉里将熄的篆香。

　　后来，洛轩执笔填起乐谱，为刚刚写成的清诗作谱，会心一笑，轻声地嘀咕一句，“不还是个丫头。”

　　少女随意哼唱的小调，恰恰好为这首名为《东君》的诗用作了曲谱。

　　坐辇之中，茜纱帘帐微微扬起，从那之中传出一声暧昧的话语，“过来！”

　　娇蛮又任性，霸道又强势。

　　柳絮阁里的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可却没有一个人说不字，因为大家心里都是明镜一样，婉宁郡主和柳月公子的那些事。

　　沈絮轻轻站起身来，

　　九重天阶尽头的云锦阁顶，珠箔银屏迤逦垂落的沉香辇内。

　　沈絮斜倚着牡丹软枕，赤金鸾尾衔着的珊瑚流苏正随着她晃动的金丝履轻颤。

　　玉指轻轻掀开垂落冰蚕绡纱的瞬间，十六盏琉璃灯霎时失了颜色，满室华光皆凝在她杏眼流波处。

　　“柳月，你好生无情啊！”鎏金镂花护甲叩响青玉案，少女鬓边累丝金凤衔着的东珠正映着朱唇，柔声细语地调戏道，“这一连好几天，可都是躲着本郡主，你打算怎么补偿呢？”

　　缠枝莲纹银熏球在她指尖转出流萤，忽地掷向端坐如谪仙的白衣公子。

　　柳月广袖翻卷接住香球，面纱被掌风掀起涟漪，露出比月魄更清冷的轮廓。

　　沈絮忽而倾身逼近，石榴红广袖铺开在雪色衣襟，惊得柳月腰间悬着的羊脂玉禁步撞出碎玉声。

　　“殿下……”柳月话音未落，少女已勾散他系在耳后的冰蚕丝，玉雕似的面容彻底暴露在烛火中。

　　满阁倒抽气声里，沈絮的丹蔻已点上他眉心朱砂，轻声细语道：“果然连月光都妒忌这张脸呢。”

　　她突然攀住他肩头，暖玉耳珰擦过他微颤的喉结，吐息如三月桃花酿，附耳轻语：“明明前些初试时，你可是一点不躲着哦？这是何意，退又不退，进又不进，是在钓着本郡主吗？”

　　闻言，柳月微微一怔，另一侧的耳畔瞬间烧了起来，似那骄阳火，又似朱唇红，轻声地解释道：“不……是……”

　　话音再次未落，沈絮轻轻提起指尖顺着鼻梁滑向微启的唇，忽又狡黠缩回，“无事，不过，记得本郡主说过，柳月这张脸——”尾音拖得绵长，樱唇堪堪停在他耳畔，“只有本郡主可以亲。”

　　阁外忽有微风穿廊，十八串玉铃铛叮咚作响。

　　柳月垂眸望着落在掌心的并蒂莲金箔，忽将面纱覆回，却在系带时将尾端塞进少女掌心：“殿下可知，这绡纱浸过昆仑寒潭水？”

　　眉眼之间一抹担忧，他指尖掠过她腕间跳动的脉搏，声音似雪落梅枝：“除却凤台金剪刀，无人解得明月光。”

　　方才还在调戏对方的沈絮，一瞬之间，害羞起来，精致脸蛋上的胭脂难以掩盖如火烧云般的红晕，微微娇嗔道：“这怎地？”

　　“休寒了殿下的玉体。”柳月温柔地警告着，有些心疼地为婉宁郡主查探情况，担忧是真的，心软也是真的，那脸红心跳后岔开话题或许也是真的。

　　“那可以让我亲一下吗？”沈絮微微抬眸，柔光似水地看着正在为自己把脉的公子，贴过去，附耳调戏道。

　　未等柳月反应过来，给出答复，一股梅香混着龙脑香猝然漫过他的鼻尖，沈絮鬓边衔珠金凤的尾羽扫过他的喉结的瞬间，左颊忽地触到比春雾更温软的灼烫。

　　案头错金博山炉腾起的青烟骤然凝固，柳月轻轻握住沈絮的皓腕的指节突然紧了紧，颤声地说道：“殿下……”

　　“嘘……让我再亲一下。”

　　无言，依旧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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