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高墙的那边，身穿青色月华裙的姑娘默默抬眸望向墙上的萧若风，心中微愕，眼光流转片刻，悄悄收起玉箫来，纤细的身子微微向前，躬身作揖，轻声问礼道：“臣女易文君，见过九皇子殿下。”

　　萧若风自跃上高墙起，就清晰地注意到这个水灵灵的姑娘，既有女孩的柔弱娇美，又不乏女人的成熟婉约，最吸引九皇子殿下的却是刚刚箫声显露后，易文君清冷伪装下的破碎感。

　　有种阔别多年、终于重逢的滋味，这个想法在二人之间都短暂出现，随后转瞬即逝，消散在空中，最后沉浸在泥土之中。

　　此时无声胜有声，沉默是天启城里高悬的明月，眼眸里的光相互纠缠，如同是精神的接吻，缠绵不绝，眼神拉起丝来，若仙宫之云锦，似月老之红线，不绝如缕。

　　“若风，见过易姑娘。”萧若风回过神来，微微躬身，轻声地回礼。

　　很快又陷入沉寂之中，萧若风拖不动腿步，也挪不开眼睛。

　　“殿下，难道要一直在墙上吗？”易文君轻声细语地问道，有些尴尬地打破沉默。

　　“好。”萧若风点了点头，应了下来，往下轻轻一跃，安稳地落到易文君身前三尺的地方。

　　“殿下，有何指教？”易文君微微皱眉，声音轻轻颤抖，有些担心，有些害怕，更有些心虚。

　　萧若风露出如春日阳光般的笑容，矜贵又不失礼貌，温柔又带些爽朗，轻声地说道：“若风方才听到姑娘的箫声，颇有触动，特来问候，有些冒犯，望姑娘多多包涵。”

　　易文君正面迎上这阳光般温暖的温度，是可以炽热地灼烧心灵的程度，不禁有些恍惚，一刻心向往之，又一刻被深深拽回囚牢，最后，轻轻地说道：“臣女并无此意，殿下安好便是。”

　　“至于那箫声，不过是民女今日有感而发，叨扰到殿下了。”易文君不卑不亢不慌不忙地解释道。

　　似乎真的是这般简单，这样巧合，萧若风或许会相信是巧合，但绝对不会相信那箫声重的呜咽和嘶鸣是简单的有感而发，那一定是不能为他人道的凄苦阴影。

　　白昼分明。内院的石阶下，易文君垂头立着，足前一道粗深阶痕，是道刻着阶级的横线。

　　光垂直悬在头顶，她的影子蜷缩在脚下，不敢铺张。庭院阶上，松针清香浮动着，却混入了一缕幽远的清冽气息——檀香、沉水？皆是远方故人之思。易文君轻轻抬起眼。

　　萧若风端坐在檐廊的圈椅中，那木质的倚靠物在易文君眼里显得生硬冷然。他的视线沉静地落定在她的肩头，沉沉无波亦无澜。

　　青绫裁制而成的衣裳在她身上，终究只是凡间布绢，虽有光彩亦有柔韧。然而，这对于他来说却是最为普通的料子，不过，竟也能引来他的目光的停驻。

　　空气凝迟不动，好似冻结成有形之物的胶滞。微风偶有动作，也如受惊的鸟，倏忽地掠过易文君的衣摆边线又疾速遁去。

　　易文君的目光不敢长久承接，只得低回逡巡，最终滞留在衣襟上的几道细小皱褶间。指端无意识地摩挲着裙裦一角，竟开始数那连绵的折痕数目，一道、两道、五道……

　　日光缓慢流转，自他的前襟悄滑移至肩膀。他的目光也随之悄然移动，停在她发间的寻常玉簪上许久不动。随后她捕捉到他右手那微小的动作——两指伸向腰侧悬挂的玉佩，捻住流苏的梢末，一下，又一下。

　　庭院里，松针持续散落无声，而石阶上的那道界限也仿佛愈发刻印得深刻了。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滞了，无声地煎熬着人的心魂。不知过了多久，易文君终于抬起头——萧若风的目光恰又静静落回她的肩头，视线再度撞上，易文君的视线便仓皇躲去，再次俯首于裙裦之上。

　　“……十四、十五……”

　　终于，衣袖拂动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萧若风徐徐起身，姿态犹如松风之静，衣袍上的暗纹随着动作浮现出流动的光晕。萧若风并未继续看着易文君，只对着光斑跳动的院心，温柔地说道：“姑娘且安置，过些时日，若风来接姑娘，且安下心来。”

　　一声“殿下”轻轻逸出易文君的唇齿之间，轻若无声气息。

　　那身影行至院口，倏忽却一停。他短暂回头，目中似乎蓄意凝留了片刻。目光如冰凉的瓷器碎片，撞进易文君的眸子里。但终归未有任何言语，仅微微颔首，随即便转身走向深深的庭院长廊之中。

　　易文君默然凝注萧若风的背影，如一道褪了色的影子，消隐于深深庭院转角之处。

　　足音渐渐融化于白日深处，庭院里依然一片沉寂，易文君才终于敢将蜷藏许久的呼吸，静静舒展开来。

　　松针的气息与疏淡的熏香依旧悬浮于空气中，而阶前那道横杠，分明如昔，仍深深刻划在眼前青色的光雾里。

　　 易家正厅，由于萧若风的一时之兴，他的皇兄就得陪着易卜在这里品茗应酬，‘弟弟，你最好快点回来，不然你皇兄我今晚就只能睡书房了。’

　　萧若风终于寻到此处，招呼着兄长离开，同时，面露笑容地看向一旁的易卜，轻声说道，“易宗主，过几天，本王来接她离开。”

　　随后，朝门口走去，又突然回头，笑里藏刀，轻声恭贺道：“你的计划，很成功。”然后继续走了出去。

　　易卜再次感受到令他窒息的气压，无法喘息的痛苦，这是今天的第二次，也是第三个人，之前的两个人，一个是太安帝，是萧若风的父亲，另一个是景玉王，是萧若风的兄长。

　　于是乎，这一日的傍晚，天启城，皇宫正门，一匹红综御马，一个紫衣大监，一封神秘书信，赶着申时的最后一刻钟声，出了皇城，直抵易家府邸，密宣圣意。

　　“谁让自己儿子看上了人家女儿，做父亲的，当然得同意了。”

　　这是太安帝对那位大监说的原话，也就是对萧若风要强行接走易文君这个冲动的行为的首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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