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内,高墙的另一侧。
凉亭下。
“师妹,这样做真的好吗?”一位腰间悬长剑的男子轻声问道。
“是啊,小姐,这样做会不会不好?”丫鬟也跟着附和道。
“师兄不必挂虑,这大抵是唯一的机会了。”易文君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一声,轻声说道,“这个九皇子很不一样,既然逃不掉,离不开天启城,那至少我得去一个好一点的地方。”
“好,九皇子已经请了密旨,还是宫里一个大监亲自送来的,宗主也是同意的。”洛青阳将刚刚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父亲恐怕是求之不得。”易文君握紧了手里的茶盏,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
“小姐,看来九皇子殿下很重视呢!”不过总有人关注点不在这上面,丫鬟突然说道。
易文君手上力气慢慢卸了下去,轻声斥责道:“多嘴!他倒是积极。”
也行易文君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情绪突然波动了一下,只因为那个称呼,不论是那碟茶盏的险象环生,还是耳畔不经意间的红温,都因此而出。
“可是师妹啊,你不正是需要殿下早些来接你吗?”洛青阳许是故意的,注意到了师妹的变化,出言调侃道。
偏偏易文君还不能反驳,这话说得再暧昧,再不正常,再惹人浮想,都是没有问题的,她真的在等他,等他早点来,早点来接她。
只得轻轻地吐槽了一句,“师兄你也多嘴!”
“后面需要小雨和师兄一道陪你吗?”洛青阳突然正经起来,或者说回到原来的状态,慢慢问道。
“对对对,小姐,需要我们吗?”小雨亦跟着附和道。
“不用。”易文君淡淡吐出两个字来,随后轻声嘱咐道,“师兄,以后就托你照顾一下小雨了,她还太小了,不懂这世间规矩。”
没等二人反应过来,好好消化这句话来,易文君直接语出惊人,“他和其他姓萧的是不一样的,选了这条路就得一条路走到底了。”
“可能会很好,不对,应该是一定会很好,他是光风霁月的小先生。”
“但不会结束,他可不是个普通的皇子,他是算无遗策的风华公子。”
“这次招惹到他,我恐怕是难以脱身了,不过,我不也正是为此吗?”
他似春风拂面,又似明月高悬。
可拂面的春风又岂会因一人停留,高悬的明月又岂会独照一人。
……
几日后,天启城里,热热闹闹,先前并未搬入王府的琅琊王,突然搬进了朱雀街的琅琊王府。
隔日。
暮色四合,如墨迹浸透素宣,渐渐模糊了天启城的棱角。白日里的喧嚣彻底沉淀下去,街道被一种沉静的灰蓝色笼罩。
只有在僻静的长巷深处,几点昏黄的灯笼光芒才微弱地破开夜色。
一乘极为素雅的蓝布小轿悄无声息地滑过青石板路面。
轿身不大,仅由两名精壮、身着鸦青短打的轿夫抬着,步履沉稳轻盈,几乎听不到惯常的杠铃与脚步声。
轿帘却是极为精致的碧蓝织锦,垂得严严实实,不显山露水。
唯有轿顶边缘镶着一道极细的银线,在偶尔掠过的灯笼光下才隐晦地一闪,显示出内里主人的身份并非寻常。
轿前一匹深色的骏马同样安静地缓步而行。马上之人一袭竹月色直缀,外罩深青绒氅,几乎融入夜色,正是琅琊王萧若风。
他不似平日出行那般鲜衣怒马、白衣胜雪,此刻眉眼间沉静如水,只握着一柄素面乌木马鞭,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前方寂静的巷弄,实则凝神细听着周遭的风吹草动。
他身后只跟着一名同样衣着朴素的老成亲随。
巷子愈发深长幽暗,两侧高墙夹峙,只闻晚风拂过墙头草叶的轻微窸窣。一切声响仿佛都被这浓重的夜色吸了进去。
小轿紧贴着墙壁的阴影前行,如同水面下潜游的鱼儿,谨慎得近乎无声。轿子侧边跟着一个身着豆青比甲的清秀婢女,脚步亦轻快无声,机警地留意着左右。
临近巷尾,空气里弥漫开来的夜桂香气更浓了些。
前方终于现出一座气派森严的府邸侧门,并未悬挂任何显赫的匾额灯笼,只两盏裹着素纱的小型风灯悬在门檐下,散发着被刻意压制过、仅能照亮方寸之地的微光。
灯光朦胧,映出门楣上极为简约的雕花,若非知情者,很难注意到这是王邸的偏僻入口。
萧若风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亲随。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驻足原地,侧耳细听了片刻。确认万籁俱寂后,才向抬轿的仆从微一点头。
轿子稳稳停在那扇紧闭的、深漆剥落略显陈旧的侧门边,甚至没有扬起多少尘埃。
蓝布轿帘被那名唤柳叶的婢女从外侧轻轻掀开一角,动作细微谨慎。
一位身披烟灰色云缎斗篷的姑娘探身而出,斗篷的风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容颜,只露出一段线条柔美的下颌与抿紧的樱唇。
她动作轻捷,仿佛怕惊扰了这份刻意维持的寂静,踩在地上的杏色软缎绣鞋,鞋尖一点珠灰的缀饰在昏灯下几乎看不见。
她微微抬眼,目光便撞上了近在咫尺的萧若风。
他深邃的眼眸在暗淡光线下似乎比平时更亮,对她微微颔首,唇边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笑意,带着安抚与默契,随即伸出修长的手,“抱歉,易姑娘,今日仓促。”
“无妨,有劳殿下。”易文君冰凉纤细的指尖轻轻搭上萧若风温暖宽厚的手背,借力完全步出轿厢。
一瞬间,两人的手在清冷空气与斗篷绒毛间触碰的地方,似乎有微弱的暖意传递。
四目相对不过须臾,眼波里流转着只有彼此才懂的、尘埃落定般的安心与不易察觉的柔软情愫。
下一瞬,她立即将风帽拉得更低了些,在柳叶的贴身陪伴下,脚步轻快地走向那扇门。
萧若风亦紧随其后两步,亲自抬手叩响了门环——声音沉闷短促,如约定好的暗号。
门内应声开启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窄缝,一个沉默而干练的老仆垂首侧立。那烟灰色的身影迅速地闪入门内,消失在更深的庭院幽暗中。萧若风随之而入,身影也隐没不见。
两名轿夫如融化于夜色般,迅速抬起空轿,与那牵着马的老仆一同,悄无声息地沿着来路退走。深蓝色的轿子很快没入巷口拐角的黑暗,连那点轿顶银线也消失不见。
侧门在老仆手中缓缓合拢,发出轻微而短暂的“咔哒”一声,仿佛从未开启。
那两盏素纱风灯依旧昏黄朦胧,映照着侧门前一小片空旷冷清的石阶,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桂花香,随风散入王府庭院内更浓重的树影与庭院深处未熄的灯火里。
夜色如墨,一切重归寂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唯有那扇紧闭的小门知道,一道期盼已久的身影,已如一滴悄然融化的春雪,悄然回到了这片府邸的屋檐之下。
就这样,萧若风因为一曲箫声,知她苦楚,助她脱逃,可到底是离开旧时的囚牢,还是进入新来的坟墓,这一切交给时间和彼此。
也许这是算无遗策的风华公子真正算错的意思,两世交叠,风雨不期,唯此一事,萧若风被明明白白地算计了一回,用了往后许久才反应过来。
原来那天的开始是巧合,但那曲箫声那次相遇只是他眼中的巧合,却是易文君精心算计的结果,她在赌,赌他的一丝同情,赌他是真的光风霁月,她见过他的良善,也见过他的狠戾,不过,她赌赢了。
后来,萧若风反应过来,为什么会是箫声,因为“箫”同“萧”,而这个国家的主人姓萧,或者说因为他也姓萧,那又如何呢?不置可否,轻轻一笑,了然无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