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玥卿冲向书房的声响消失后,叶鼎之又静坐了片刻。
他左手边那个白玉杯已经空了,是方才他灌下的那杯,杯子瞬间回归原位。
而叶鼎之的右手边、她刚才要敬他、却被他拒绝的酒杯,其中的米酒在灯下折射着冰冷的光,此刻更像一个尖锐的讽刺,嘲笑着他的无能为力和优柔寡断——
对玥卿近乎残忍的温柔,心中那人无法相逢的思念,连同这漂泊异国无处着落的故国情怀,交织成最滚烫的油,倒进他已然干裂的心田。
胸中那股无处发泄的暴戾如岩浆般涌动,挤压着叶鼎之的五脏六腑,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防。
酒杯的冷光刺眼,那一声“卿儿”带来的并非平静,而是更深的、近乎要撕碎一切平静假象的躁动!
叶鼎之再也无法忍受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猛地,他爆出一声压抑到扭曲的低吼,霍然站起!椅子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尖啸。
他一口干完那杯米酒,立刻攥紧拳头裹挟着千斤之力,狠狠砸向旁边冰冷的青砖墙壁!
“咚——!”
一声沉重到令人心脏骤停的闷响!坚硬的砖墙纹丝不动,只有墙皮簌簌落下一点灰尘。
而叶鼎之的指关节瞬间血肉模糊,剧痛顺着指骨蔓延到小臂,却也奇异地暂时转移了那股焚心蚀骨的痛楚。一缕血丝顺着墙砖粗糙的纹理蜿蜒而下。
叶鼎之仿佛感觉不到拳头的剧痛,他只是死死盯着墙上那抹刺眼的殷红,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刚才那一瞬间的暴力宣泄,并未带来解脱,反而像打开了更深的闸门,那股混合着绝望、思念、愧疚与愤怒的情绪洪流更加汹涌地冲击着他!他需要更强烈的东西来淹没这痛苦!
他的目光,急切地在桌面上搜寻,最终,死死定住了玥卿跑开前坐的位置。那里,静静放着那只属于她的、她平日里用惯的、细颈白玉酒壶!
方才她跑开时,慌忙之间错开的酒壶,壶身温润细腻,在灯火下流淌着清冷的光泽。那是她唇齿碰触过、浸染了她气息和泪水的私人物品!
一种自毁的冲动攫住了他,混杂着对伤害玥卿的愧疚和对自身的唾弃。他想用更猛烈的痛盖过一切!
他像在绝望中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抄起了那个白玉酒壶!指背上的鲜血瞬间沾到了冰凉的壶身上,留下几道刺目的红痕。
他甚至不去擦壶口可能留下的残酒和……属于她的气息,粗暴地拔掉壶塞!
像要毁灭什么,又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仅存的微末联系,他不假思索地,仰起头,狠狠地将壶口对着自己的嘴,然后像沙漠中濒死的旅人见到水源般,将壶中剩余的、大半壶的桂花甜米酒,裹挟着他指骨伤口渗出的血腥气,以及那份排山倒海、无法言说的混乱心绪,疯狂地、凶猛地灌了下去!
“咕咚!咕咚!咕咚!”喉结剧烈滚动,吞咽声急促而响亮,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决绝。
清冽的酒液不再是甘甜,混合着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她残留的气息,那气息在极度混乱的意识中被无限放大,冲刷着他的喉咙,灼烧着他的胸腔。
酒液顺着他线条硬朗的下颌肆意流淌,浸湿了衣襟,与拳头上蜿蜒滴落的血水汇合在一起,场面凄厉而混乱。
他喝得那样急,那样猛,仿佛要把这壶,连同这壶所代表的一切——她的心意、她的泪水、以及他此刻无边无际的痛苦——统统撕碎咽下!
就在叶鼎之最后一口酒疯狂咽下,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窒息般的嗬气,准备将空壶狠狠砸向地面泄愤的瞬间——
“吱呀——”
书房的门开了。
玥卿扶着门框出现在门口。
她显然还没完全从醉酒和哭泣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眼圈红肿,脸上还有未擦干的泪痕,鬓发微微有些凌乱。
她手里紧紧捏着自己刚才在书房里喝完的那个南决白瓷小酒壶,壶口朝下,已然空了。她是想出来透透气,或是想强撑着回到座位上,继续那场令人心碎的“团圆”。
然而,她推开门,第一眼看到的景象,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了她的天灵盖上!
——叶鼎之!她的叶大哥!正仰着头,将她的那个私用的、她刚刚才含着泪对嘴灌过的、还残留着她唇舌印记的白玉酒壶,直接怼在自己的嘴唇上!
甚至他的指节还流着血,那血也蹭到了酒壶上!而她清晰地看见他吞咽的动作,最后一口酒正滑入他的喉咙!
那一刻,玥卿整个人都僵住了。
时间仿佛在她眼前凝固。她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方才在书房里的所有委屈、痛苦、心碎,在这一幕足以颠覆她所有认知的景象面前,如同被冻结的潮水,瞬间停滞。
随之而来的,不是愤怒,不是伤心,而是一种铺天盖地、几乎要吞噬她的强烈震惊!
他……他竟然……在用我的酒壶……喝酒?
这个认知如同火焰灼烧着她的神经,让她一瞬间面红耳赤,一股滚烫的血气瞬间从脖颈直冲上天灵盖!
她的脸颊、耳朵尖在灯光下霎时变得通红,甚至盖过了眼圈的微红!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羞赧!比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拒绝更甚百倍!
那…那是她的壶!她最私密的、代表着她个人印记的东西!是她无数个独处时,对着月亮、对着心事、对着他模糊的背影…轻轻啜饮时唇齿相依的东西!
而他!他竟然在用同样的地方!在接触着…在吮吸着…那上面可能还残留着她的……
这、这简直……这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亲密接触!一种间接的,却又无比私密、无比刺激的亵渎感!
玥卿死死攥紧了手中的南决瓷壶,力气大到指节再次泛白,几乎要将那薄薄的瓷壁捏碎。
那瞬间的羞臊感如此强烈,让她浑身都发起烫来,视线甚至有一瞬的模糊和眩晕。她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想逃开这令她窒息、令她无地自容的场景!
她想厉声尖叫:“你干什么?!那是我的壶!”可喉咙像是被烧红的炭死死堵住,只能发出极其轻微的抽气声。
她像被钉在了原地,只能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叶鼎之放下了那个空了的白玉壶,壶口似乎还闪烁着暧昧的水光,看着他因为灌酒太过急促而痛苦地皱紧眉头,看着他衣襟上的酒渍和血污,看着他拳头上那狰狞的伤口……
羞赧!震惊!混杂着强烈的担忧(看到他拳头的血和痛苦的脸色)和更深层、几乎令她崩溃的心痛(他为何要这样做?他用我的壶,是愧疚?是后悔?还是更混乱不堪的情绪?),在她脸上交替翻涌,最终都化作了一种令人心碎的苍白和无措。
酒壶从她手中滑脱,“哐当”一声掉落在她脚边的青石板上,摔得粉碎,酒水飞溅到她的裙角。这一声脆响,像是砸碎了什么,也惊醒了僵持的众人。
叶鼎之猛地放下手臂,仿佛被那碎裂声烫到一般。
他也终于看到了门口呆立、面色从震惊羞红迅速转煞白的玥卿,看到了她那双因为极度羞赧和无法置信而变得异常明亮、却如同受伤小鹿般无措的眸子,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混账事的狼狈感,瞬间盖过了所有其他情绪。
他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喉头涌上的只剩下一阵更猛烈的咳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