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的喧嚣彻底沉寂,院子里仿佛连风声都凝固了。那份刻意的喜庆假象被彻底撕破,弥漫在空气中只剩下酒液的辛辣、硫磺的刺鼻、以及一种沉重得几乎让人窒息的悲伤余烬。
烟凌霞了无踪影,只是走之前提走了一壶烈酒,看来是去见一个值得喝烈酒的人去了,或者说怀念一段值得喝此烈酒的过去。
白发仙和紫衣侯悄悄地消失在大院之中,遁出去逛了逛,有意地为剩下的二人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因为他们都留意到一个细节,那两杯米酒,自始至终没有沦落到落地的下场。
而风暴的中心,叶鼎之扶着桌面缓缓坐直了身体。方才猛灌下的烈酒正在胃里翻江倒海,那股狠戾的灼烧感稍稍压过了心口的钝痛,却也带来一阵更深的眩晕和恶心。他闭上眼,额角青筋微微跳动,喉间压抑的咳嗽仍未完全平息。
在他对面,玥卿保持着仰头饮尽最后一口酒的姿势,僵在那里,握着空杯的手指关节用力得泛青。酒杯边缘还沾着一丝酒渍,顺着杯壁缓慢下滑。
她放下杯子时,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在这过份寂静的院子里清晰可闻。妃色衣袖随着动作微微颤抖,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青石板上划过一声刺耳的噪音。
“我去更衣。”她的声音沙哑低沉,几乎是挤出来的,带着一种极力维持的最后一点体面。
她甚至没有看叶鼎之,低着头,匆匆转身。
同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捞起了桌上那只盛放着南决米酒的南决白瓷酒壶,这动作更像是给自己慌乱离去找一个支撑点或者发泄口。她并没有带那个温润的、装桂花甜米酒、她专用的白玉细颈壶。
妃色的裙裾在廊下的光影里拖出一道仓皇而破碎的轨迹。
不过她另一只手依旧却不忘死死握住那杯未曾碰杯的米酒。
无人阻拦,也无人出声询问,她的离去,像在凝滞的空气里撕开了一道口子,却又让剩下的空间显得更加逼仄。
内院的小书房门被玥卿用力关上,一声闷响。
门内,隔绝了他迟来的视线。
玥卿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跌坐在冰冷的地砖上。
刚才人前的倔强和强硬瞬间土崩瓦解,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沿着她苍白的脸颊奔流而下。
她没有发出任何啜泣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气音在喉咙里滚动。
书房角落有张不大的书案。她几乎是爬了过去,哆哆嗦嗦地抽出信纸,抓起笔架上一支常用的狼毫笔。
墨汁沾得太满,有几滴落在信纸上,洇开模糊的墨团,如同她此刻无法收拾的心绪。她咬着牙,一口喝完那杯米酒,然后不顾泪水滴落在纸面化开字迹,用尽全力写下去。
“阿姐亲启:
新年快乐,阿姐,卿儿在郢都城很好,白发和紫衣也很好,烟前辈同样很好……
叶大哥也很好……
叶大哥…………
……叶大哥……
…………叶大哥……
…………
只是你提的那件事情,卿儿怕是要当真了……”
每一个字都如同针扎在心尖上。写到“叶大哥”三个字时,笔尖颤抖得无法控制,笔触歪斜粗重。
她猛地停住,攥紧了笔杆,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也无法抵消心中万分之一的痛楚。
她狠狠地闭上眼,又睁开,不管不顾地继续往下写,那字迹越发潦草,墨迹斑驳,像是蘸着血泪在控诉。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伏在书案上,肩膀剧烈地抖动着,无声的痛哭终于破开了沉默的堤坝,在空寂的书房里回荡,绝望而悲凉。
她感觉到自己又渴了,颤抖着手抓过放在旁边的一只小巧的南决白瓷酒壶——那是她方才离开时顺手从桌上捞来的。那是叶鼎之命人特意寻来的上好桂花甜米酒,度数不高,是她平日里偏爱的口味。
她拔掉壶塞,不再用杯,对着壶嘴仰头就灌!
清甜的米酒此刻却如同最烈的穿肠毒药,滑过喉咙时带着辛辣的刺痛感。混合着满脸的泪水流入口中,咸涩与甜腻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滋味。
她呛咳着,却不肯停下,仿佛要用这冰冷的液体浇熄心头那团无法熄灭的火,洗去满眼的酸胀与无助。
“咕咚…咕咚…”吞咽声在哭声中断断续续,如同溺水之人绝望的喘息。酒劲混着哀伤,终于让她有了一丝麻木的错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