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游

天启城。

　　正月十五的风还是硬的，带着点将褪未褪的冬天的意思，可灯火一上来，人便把这冷给忘了。东胜街早被人堆满了，灯火高低错落，映着红墙灰瓦，也映着一张张仰起的脸，热闹得能把夜空染成暖红色。

　　雷梦杀一手牵着他的妻子李心月，一手攥着自己闺女李寒衣那小小的手。

　　闺女的手心热乎乎的，像揣着团小火。她穿着黛蓝色袄裙，扎两个揪揪，眼睛里盛满了眼前那片流动的光海，小脑袋左顾右盼，几乎要从爹手里挣脱开去。

　　“爹！娘！看那个！那个高！”李寒衣的声音嫩生生的，手指笔直地戳向上方那只巨大的鱼龙灯。灯确实很大，彩绸扎的鳞甲被火光勾勒得鲜活，巨目微张，在夜风里轻轻扭动身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活过来腾空而去。

　　人流裹着他们往前走，温热的气息和脂粉甜香混杂着灯笼烛火的烟火味道，扑在脸上。

　　李心月紧了紧手指，把闺女那几乎要跳脱出去的手指按回自己掌心，“寒衣，慢些，看灯，莫看丢了娘。”声音沉而稳，目光温和地锁在她小小的背影上，如静水流深。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带着点温婉软意的嗓音从前面人堆里穿过来，“心月！”

　　一男一女拨开前头的人，显出了身影。男子面容清俊，眼神明澈如洗，顾盼间有松风般的稳重，是顾剑门。他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护着臂弯里的人儿。那女子，笑意盈盈的脸庞被火光映衬得格外明媚，正是晏琉璃。

　　“总算寻着了。”晏琉璃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几步上来便亲昵地挽住了李心月的臂弯，动作熟稔自然，“今晚格外热闹呢！”

　　“是热闹得很。”李心月唇边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眼角溢出一点温和的笑意，她看向几步开外的顾剑门，点了点头。

　　顾剑门脸色微微一滞，随后温和地噙着笑容，点了点头，“二嫂。”

　　“今晚把你家娘子就交给我呗。”李心月不禁打趣起来，嘴角笑意愈发浓郁。

　　晏琉璃赶忙冲着顾剑门眨了眨眼，露出一抹如百合花般的甜甜笑意，示意他没事的。

　　“那就麻烦二嫂了，我去雷梦杀那边谈些事情。”顾剑门微微作揖，温和地回应着。

　　就在这时，雷梦杀的大手在顾剑门结实有力的臂膀上“啪”地用力一拍，“好家伙！我还寻着呢，你们倒是先冒出来了！”

　　“成了，人齐就好！走走走，看灯去，看灯去！”雷梦杀这份欣喜是实打实的烫人。

　　雷梦杀手一挥，那小小的牵引便松开了。李寒衣得了自由，像一只终于挣脱了细线的纸鸢，小身板猛地往前一蹿，灵活地从几个行人缝隙里钻了出去。

　　李心月瞧见自家闺女溜了出去，立刻拉着晏琉璃就跟了上去。

　　“小寒衣这身手，可真随了你俩。”晏琉璃凑在李心月身边，声音里带着笑。

　　李心月掩面一笑，“放心，以后你和顾剑门的孩子只会更灵活哟。”

　　晏琉璃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语气里还带有几分娇嗔，“心月！别乱说。”

　　“怎么现在知道害羞啦？前几天你不还来跟我说那什么如胶似漆来着……嘿嘿。”李心月放低声音，笑意浓浓。

　　晏琉璃脸红得要冒起泡来，连连摇头，气势越来越胜，声音却越来越软，逐渐低了下来，“哪有……”‘确实挺不错的，我喜欢’

　　前面的李寒衣停在了一个卖糖人的摊子前，眼巴巴地望着那些在老者手中变幻出各种形状的琥珀色糖浆。橘红色的炉火光亮将她的身影投在地上，小小的。

　　李心月笑了笑，也没再继续打趣她来，知道她很黏她家夫君，目光随着女儿的身影安稳地移动。

　　晏琉璃瞧着李寒衣那模样，话匣子便也打开了，轻轻叹口气，像是想起来些什么，轻声问道：“言缕今晚会出来吗？”

　　“会的，洛轩对那事情很积极，今晚肯定安排着的。”李心月笑着应道。

　　晏琉璃有些担心地问道：“言缕是不是心里藏着事，瞒着我们的。”

　　“你也发现了？那日我留意到东君那柄不染尘上多了一株剑穗，应是言缕送的。”李心月深有感触，慢慢讲了出来，“可能是纠结自己的心里吧，她十岁成名，十五岁就已是国手，但到现在也才是个十九岁的小姑娘，也是正常的。”

　　在李心月和晏琉璃眼中，洛言缕既是她们无话不谈的铁三角最后一角，也是二人共同保护在意的小妹妹。

　　她的人生大事，她们必须把关的，若是寻常爱情缘分，她们自是当仁不让，可偏不逢春，她的婚姻不能由自己做主，那她们做姐姐的也只能从旁开导一二。

　　晏琉璃微微摇了摇头，“像是受了委屈，却不知如何开口。”

　　“唉。”李心月也是叹息一声，“放心，迟早有好起来的一天。”

　　“但愿吧。”

　　二人又有说有笑地跟在李寒衣的身后。

　　两个女子的声音在喧闹边缘流淌，像两道安静的溪水。

　　晏琉璃说着话，不由自主地回头望了一眼。

　　灯火阑珊处，两个男人保持着两丈左右的距离，不快不慢地缀在后面。

　　顾剑门的身影挺拔，晏琉璃的目光掠过自家夫君沉稳可靠的侧颜，唇边的笑意愈发甜蜜起来，带点不自知的娇憨，脚步都像踏在了云里。

　　她轻轻用手肘碰了碰李心月：“看剑门那样子，像不像老实人似的……心月，你说是不是？”

　　李心月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又很快收回，落回前方女儿身上，嘴角憋不住的笑意，“情人眼里出西施，也就你呀，觉得顾剑门是个老实人。”

　　试问天启上下，何人不知凌云公子是个不好惹的主儿，老实这个词和他着实有些不搭，腹黑、疯子之类的或许更合适些。

　　晏琉璃吃吃地笑了，脸颊被灯火和心事映着，飞起一层薄薄的红晕，也不再多言，只顾挽紧了身边女子的臂膀。

　　她的目光黏在自己的心上人身上片刻，又转向了前方蹦蹦跳跳的李寒衣，和街边一盏兔子形状的白玉灯，那兔子眼睛红红的，活灵活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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