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纳凉城，归去来客栈。

　　在玥瑶踏入的这一刻，玥卿猛地抬起头。

　　冰封的面具瞬间碎裂，那双总是冰冷的眸子里，清晰地迸发出一种近乎灼热的光彩，是依赖，是委屈，是终于见到唯一亲人的全然松懈。

　　她甚至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不再是那副冰冷疏离的姿态。

　　“阿姐！”这一声呼唤脱口而出，是带着哽咽和全然放松的亲昵。

　　下一刻，在叶鼎之甚至还未完全转过身时，玥卿已几步上前，竟是直接伸出手，挽住了玥瑶的手臂。

　　她的动作自然无比，带着一种全然的信赖和依恋，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浮木素雅的衣袖的衣袖的衣袖的衣袖的衣袖的衣袖，将自己身体的些许重量悄然倚靠过去。

　　她微微仰头看着姐姐，那双对着叶鼎时总是寒冰覆盖的眸子，此刻漾着水光，清晰地倒映出玥瑶的身影，再无其他。

　　那是一种毫不设防的、甚至带着点娇憨的依赖感，与近日那个冷硬决绝的天外天二小姐判若两人。

　　叶鼎之恰好在此刻完全转过身，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看着玥卿那瞬间柔软下来的侧脸，看着她主动挽住玥瑶手臂的亲昵姿态，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依赖和甚至带着点委屈的神情，一种极其突兀的、尖锐的刺痛感，猛地攫住了叶鼎之的心脏。

　　那感觉来得又快又狠，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最不设防的地方。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下颌线绷得死紧。

　　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和不适感，如同窗外沉郁的乌云，迅速在他心底弥漫开来。

　　连日来，他没有像表面那样习惯玥卿的冰冷、疏离、甚至带着恨意的沉默，他愧疚，他痛苦，他不知如何弥补。但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玥卿柔软、依赖、甚至脆弱。

　　而这所有的变化，都不是因为他。

　　是因为她的姐姐。

　　他现在仿佛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被牢牢隔绝在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情之外。

　　那亲密无间的姐妹画面，像一面冰冷的镜子，照出他与玥卿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由他亲手划下的鸿沟。

　　他发现自己竟然可耻地嫉妒那一瞬间玥卿眼中流露出的全然的信赖和柔软，而那本该或许早就是属于他的？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自我厌恶般的窒息。

　　玥瑶自然感受到了妹妹全然的依赖，她反手轻轻拍了拍玥卿的手背，动作温柔而充满安抚的意味。

　　她的目光极其短暂地、冷淡地扫过叶鼎之那张骤然晦暗、绷紧的脸，将他那一瞬间的落寞与不适尽收眼底，眼中却无半分波动，只有更深的疏离。

　　然后，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回到了妹妹身上。

　　“卿儿。”玥瑶的声音比方才更加柔和，带着一种能融化坚冰的暖意，“辛苦了。”

　　这一声“辛苦了”，仿佛一下子戳中了玥卿强撑许久的某根神经，她的眼眶肉眼可见地微微泛红，但她迅速低下头，借由依偎着姐姐的动作，掩饰住了这瞬间的情绪决堤。

　　只是那挽着姐姐手臂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叶鼎之将这一切细微的动作都看在眼里，心脏那股尖锐的刺痛感愈发清晰。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沉闷的天空，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叶公子。”玥瑶这才将目光正式转向叶鼎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客气与疏离，甚至那疏离中，因方才那一幕而更添了几分清晰的界限感。

　　叶鼎之抱拳，声音沙哑，“玥瑶姑娘。”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无波。

　　“事情，我已尽知。”玥瑶开口，声音依旧柔美，却自带一股沉静的力量，“天启城如今已是铁桶江山，龙潭虎穴……你们此行，名为抢亲，实则是以武犯禁，与整个北离王朝的威严为敌。”

　　她的目光主要在玥卿和叶鼎之之间移动，但身体姿态明显更偏向于护着妹妹。

　　叶鼎之下颌线瞬间绷紧如石刻，沉默着，没有出声，那双死寂的眼底，却仿佛有地狱之火在疯狂燃烧。

　　玥卿靠在姐姐身侧，声音依旧冰冷，但因着这份依靠，似乎多了几分底气：“龙潭虎穴，闯了便是。阿姐，路，我已经铺了一些。”

　　玥瑶看向妹妹，眼中满是心疼与不赞同，但语气依旧温柔，“我知道你动用了一切力量……与虎谋皮，代价可想好了？”

　　“代价之后再说。”玥卿语气斩钉截铁，“只要能成事，任何代价我都付得起。”

　　“即便成功，如何脱身？皇城禁军、影宗秘卫、百晓堂眼线、各大江湖势力，还有八公子。”玥瑶担忧地说道，脑海里闪回了那日试剑大会上顾剑门的那句话，这么做无异于与整个北离为敌，无论朝堂，还是江湖。

　　“那是之后的事。”叶鼎之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股惨烈的决绝，“先救人。”

　　玥瑶沉默片刻，示意紫衣侯递上乌却是。却是开却是，却是，却是，却是直接塞到了玥卿的手中，并轻轻握了握妹妹的手，才松开，“从东门入天启，那里已经布置过了会放行，届时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叶公子应该明白的吧。”

　　叶鼎之沉默地点点头，他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因为他干过一次，只有一条路，打进去，靠拳头，也靠剑，上次他被萧若风给阻了，这次不知又当碰上谁，但他都要试试，重新来过，他依旧是那个不顾一切的莽夫！

　　玥瑶抬起眼，目光掠过叶鼎之，带着些许冷淡，最终深深落在妹妹脸上：“卿儿，”她的声音放缓，带着诱哄的温柔，“此刻回头，尚有余地。我可以立刻带你们回天外天。”

　　玥卿的呼吸一窒。姐姐的庇护如同暖流，冲击着她的心防。她甚至能感觉到姐姐手心的温度。

　　‘阿姐说的是你们，她知道我的心思了，我…我也想那么做……可是……’

　　可是，她感受到身旁叶鼎之身上那股焚心蚀骨的决绝。

　　“不回。”玥卿下定决心，回答快而凌厉，带着被逼到绝境的倔强。她紧紧攥着姐姐给她的图和玉符，眼神疯狂而冷静，“阿姐，谢谢你。但这条路，我走定了。”

　　叶鼎之看着玥卿，心脏再次被狠狠攥紧。

　　玥瑶深深叹息，充满无力回天的认命，“痴儿……既如此，罢了。”脑海里再度想起顾剑门的那一句警告，心中一凛，‘为了卿儿，赌一回。’

　　她站起身，玥卿却仍挽着她的手臂，似乎不舍得放开。玥瑶任由她挽着，语气坚定：“此行凶险，我岂能真让你们两个独自前去，我会与你们同去天启。”

　　她的目光扫过叶鼎之，带着清晰的疏离：“叶公子不必多言。我并非为你，亦不全为易姑娘。我是为了我妹妹。”

　　她再次看向玥卿，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替妹妹理了理方才微乱的鬓发，动作轻柔充满怜爱。玥卿没有躲闪，反而微微仰头配合着，眼中依赖更甚。

　　“记住，”玥瑶的声音压得极低，只容姐妹二人听见，“无论发生什么，活着是第一位的。别让自己的心……彻底陷在那座冰冷的城里。还有，捂不热的男人，我们玥家不要……”

　　说完，她轻轻拍了拍玥卿的手背，玥卿这才缓缓松开挽着她的手，玥瑶转身，仪态万方地离去，白色裙裾拂过门槛，宛如流云飘远，消失不见。紫衣侯如影随形。白发仙在经过叶鼎之身侧时，冰冷的目光如实质的剑锋般掠过他，一道清晰的传音入密精准地打入叶鼎之耳中，寒意刺骨：“二小姐的安危若有半分差池，我家小姐必让你百倍偿还。”

　　叶鼎之面色不易察觉地白了半分，未发一言。原本在十几日之前，众人还曾一同把酒言欢、共赏上元灯彩，转眼之间，竟似乎只剩下了冰冷无情的盟友关系，甚至比那更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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