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萧若风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那苦涩的笑意凝固在唇角,化作一丝近乎残忍的冷静。
他向前迫近一步,阴影再次完全笼罩住她,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沙哑,“好,我们就谈谈条件。”
易文君眼眸一闪而过的惊异,是说不清的心虚,是言不尽的悔意,一张原本完美无瑕的脸蛋上早已愁容满面,微微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静静地等待着他的条件。
“今日接下来的事情,相信你也是清楚,那本王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无论如何,这婚礼的流程都必须得按部就班地结束,莫要出了岔子,还望姑娘好生配合才是。”萧若风往后又退了一步,转过身不再看那张让他心动难耐的脸,声音冰冷地说出刺骨的话来。
易文君猛地一怵,片刻思量后,便没了声响,只是点了点头,算是认了下来。
不认,又能如何呢!今日大婚的排场堪称北离百年来的第一例,前无古人,后也未必有来者,所牵扯到的利益集团的广度旷古绝今,天启城中的布置花销必定是价比天高,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那座城是天启城。
这样的盛况若是出现一点差池,她不敢想象未来会有多么大的报复落在他们的头上,百里东君或许可以无碍,那叶鼎之和天外天那些人呢?
易文君依旧没有开口,只是轻轻站起身来,些微地整理一下自己那大红色的裙摆,身姿怜怜,膝盖微屈,准备再次跪伏下去,再次视自己的尊严为无物。
可正待此时,她的膝盖却一直屈不下去,感受到一股内力正托浮着自己,阻止着她的跪伏。
易文君可能是出于慌乱,更可能是心一狠,直接往地上崴了下去,那股内力再也无法阻挡她的倾倒,易文君这次是侧伏在地,脚踝定是崴了,随后跟着的是一句楚楚可怜的乞求。
“愿王爷放过他们,一切后果,全由文君一人承担!”声音里是乞怜,是哭腔,也是希冀,她终究还是不愿意让任何人为自己涉险,当然这里面有着绝对实力的差距所致。
萧若风左手的两指轻轻收力,随后一个转身,就看见这副模样的红衣姑娘,轻轻地瞥了一眼,便知已经脚踝已经肿的不能看了,微微地叹息,走过去。
萧若风的动作比她反应过来的时间更快,他已俯身,手臂一揽,稳稳托住了她的身形。
那力道不容抗拒,带着灼人的温度,透过层层嫁衣,烫在她冰凉的肌肤上。
易文君猝不及防,低呼一声,整个人已被他半扶半抱地禁锢在怀中。
浓烈的沉水香混合着他身上清冽又危险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让她一阵眩晕,羞愤瞬间涌上脸颊,染出一层极淡的红晕,与苍白的肤色交织,呈现出一种脆弱的艳色。
“承担?”萧若风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低沉喑哑,“你拿什么承担?你这副一碰即碎的身子骨?还是你膝盖下的……尊严?”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她微微颤抖的唇,那里面既有恨其不争的怒意,又有一种近乎贪婪的占有,复杂得令人心颤。
他的话像淬了冰的鞭子,抽得她体无完肤。
易文君浑身颤抖,心底恨极了他的轻蔑与掌控,却又恼恨自己此刻的无力与狼狈。挣扎着想脱离他的钳制,却被他铁箍般的手臂牢牢锁住。
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痛,远不及他话语带来的万分之一。
“放开我……”她声音破碎,带着屈辱的哭音,这示弱般的哀求一出口,她便愈发恼恨自己。
“放开你?”萧若风非但没放,反而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向床榻。
易文君惊惶失措,大红嫁衣的宽大裙裾在空中划出凌乱的弧线,珠翠乱颤,发出急促而脆弱的声响。
他胸膛的热度隔着衣料传来,让她羞耻得几乎晕厥,却又可耻地察觉到被牢牢支撑的安全感,这感觉让她愈发痛恨自己。
他动作看似粗暴,将她置于锦褥之上时,却极小心地避开了她受伤的脚踝。
随即,他单膝跪在榻边,不由分说地握住了她那纤细的、已微微肿起的脚踝。
“嘶——”冰凉的指尖触碰到肿痛处,易文君痛得倒吸一口冷气,身体本能地向后缩,却被他更用力地固定住。
“别动。”他命令道,声音依旧冷硬,但握住她脚踝的手却异常稳定,另一只手已不知从何处取来一盒散发着清凉药香的膏脂。
青玉膏,还是十五那日的药膏。
他竟随身带着这个伤药。
这个认知让易文君的心猛地一缩,某种复杂的情绪翻涌而上,他料到了她的自伤?还是这细心本就是他狩猎的一部分?
可实际上萧若风因为这副药膏是她为他涂的第一副药膏,才一直随身携带,一来做个纪念,二来以备不时之需,这不刚好?
他垂着眼睑,浓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翻腾的怒意与……止不住的心疼。
他的指尖蘸取碧玉色的药膏,动作近乎执拗地熟练而轻柔,在她红肿的脚踝处涂抹、按揉。
那药膏触肤清凉,很快缓解了火辣辣的痛感,可他指尖的温度和那不容置疑的力道,却像是一种无声的刑罚,让她浑身僵硬,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既羞于足踝被他握在掌中的亲密,又恼火他这般仿佛施恩的姿态。
这是一种比暴怒更让她害怕的温柔。
暴怒的她尚可硬抗,可这般看似体贴实则掌控一切的姿态,让她无所适从,仿佛所有的挣扎都成了徒劳的笑话。
她恨他总能轻易戳破她的伪装,触及她最不堪的一面。
烛光摇曳,将他专注的侧脸勾勒得深邃分明。
他穿着大红喜服,做着这般亲密到逾越的事情,神情却冷静得仿佛在处理一件公务,唯有紧抿的唇线和偶尔掠过她肌肤的、略微急促的呼吸,泄露了一丝并非全然冷静的痕迹。
易文君别开脸,不敢再看。
胸腔里堵得厉害,恨他的强势霸道,恼自己的无力反抗,羞于此刻近乎狎昵的接触,却又可耻地贪恋着那药膏带来的舒缓以及他指尖偶尔流泻出的、或许是她错觉的珍视。
这种复杂到撕裂的情感,几乎要将她逼疯。
“王爷……”她声音微不可闻,带着哀求,“不必如此……”
她宁可他继续冷漠,也好过这般让她心乱如麻的靠近。
萧若风手上动作未停,力道甚至微微加重,确保药力化开。
他并未抬头,声音平缓却带着听起来刺骨的寒意,“你以为本王是心疼你?”
只是易文君看不清他眼底里的心疼与在意,是无法被察觉的心意,是一旦发现,就会灼烧她人的炽热温度。
萧若风心底翻涌着爱极又怨极的躁怒,爱她此刻的脆弱,怨她为别人弄伤自己,更恨自己竟无法对她真正狠下心来。
他抬眸,目光如冷电,直刺她心底,“莫要伤了自己,待会儿的婚礼除了差错,因小失大。”他用最伤人的话,努力掩饰着自己那炙热的心绪。
易文君的脸色瞬间血色尽褪,比方才更加苍白。
原来如此。一切只是为了体面。所有的错觉瞬间粉碎,只剩下难堪的现实。
她紧咬下唇,直到口中弥漫开淡淡的铁锈味,一股巨大的失望和羞恼攫住了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萧若风仔细地将药膏涂抹均匀,指尖在她细腻的肌肤上停留了一瞬,那触感让他心头莫名一悸,随即又被更深的烦躁压下。他猛地松开手,站起身。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刚刚因疼痛和亲密接触而泛起的水光瞬间冻结,变得一片死寂荒芜。
他袖中的手微微握紧,面上却丝毫不显。
“条件也不用谈了。”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淡漠疏离,“就这样吧,先休息一下,一会儿应该要开始了。”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身后传来极轻、却清晰无比的一句话,带着耗尽一切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王爷……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的脚步顿住,背影僵硬了一瞬。
想要什么?
想要她眼里有他,想要她心甘情愿,想要撕碎她所有的冷漠和伪装,却又想将她牢牢护在羽翼之下,不容任何人伤害,包括他自己。
这疯狂而矛盾的念头在他心中冲撞。
可最终,他也没再说出话来,选择了沉默,也选择了等待,同样选择把这段难以承认的感情交给时间来处理。
易文君缓缓蜷缩起来,将脸埋进繁复却冰冷的嫁衣之中,肩膀微微颤动。
脚踝处的清凉还在持续,仿佛一个冰冷的烙印,提醒着他方才的靠近与抽离,也灼烧着她的心。
那里面既有被他强行上药的羞意,有被他言语刺伤的恼怒,有对他复杂难辨情感的恨意,更有一种连自己都无法面对的、对他那片刻温柔可耻的贪恋。
红泪滑落,无声地浸入龙凤呈祥的锦褥,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心碎的痕迹。
就在这时,门外清晰地传来侍女恭敬而小心翼翼的声音:“王爷,王妃,吉时已到,前厅仪仗已备妥,请移步行礼。”
那声音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满室的死寂与自伤。
易文君猛地一颤,意识到现实的脚步不容抗拒地逼近。
她挣扎着想从榻上起身,准备好生配合,然而脚踝刚一用力,尖锐的刺痛便猛地窜上,让她忍不住痛呼出声:“嘶——”
已走到门边的萧若风脚步顿住。
他没有立刻回头,但背影明显僵硬了一瞬。
门外侍女的催促声犹在,夹杂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鼓乐喧嚣,都在提醒着这场盛大婚礼必须圆满。
下一刻,他骤然转身,大步流星地折返回来。
易文君甚至来不及看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觉眼前红影一晃,那顶被拂开的、缀满珠翠的沉重凤冠和流苏盖头,被他以一种不容置疑却又异常精准的动作,重新覆盖在她的发顶眼前。
“别再被风吹掉了。”萧若风轻声地说道。
瞬间,她的世界被隔绝在一片朦胧而刺目的红色之后,只能透过晃动的珠帘缝隙,模糊地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
“……”她下意识地想开口,却被他接下来的动作彻底打断。
萧若风俯身,手臂穿过她的膝弯与后背,轻而易举地将她打横抱起。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却又小心地避开了她受伤的脚踝,那恰到好处的力道,既宣告着占有,又隐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克制。
易文君惊得忘了挣扎,整个人陷在他坚实滚烫的怀抱里。
嫁衣的宽大裙裾和披帛垂落,拂过他的手臂和地面。
隔着厚重的衣料,她依然能感受到他胸腔内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一声声,敲打在她的脊背上,与她骤然失序的心跳混杂在一起,分不清是羞是恼是恨还是别的什么。
盖头下的脸颊灼烧般滚烫,羞愤于这般如同对待物品般的抱姿,更恼恨自己竟因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而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他甚至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也没有再看她一眼,就这样抱着她,稳稳地、大步地走向门口。
仿佛刚才那场充斥着爱恨撕扯的隐秘交锋从未发生,此刻的他,只是那个要将婚礼完美进行下去的琅琊王。
房门被他用内力震开,外面等候的侍女们见状纷纷低下头,不敢多看。
廊下的红灯笼映照着他一身喜服和她满身鲜红,仿佛融为一体的浓烈色彩,却又透着一股冰冷的决绝。
萧若风抱着他的新娘,踏着铺陈一地的红绸与荣光,走向那盛大无比的迎亲队伍,走向那座华丽无比的凤鸾婚轿……
每一步都踏在既定命运的鼓点上,怀中的重量既是他强求来的羁绊,也是他无法放手的热望与痛楚。
易文君在他怀中,眼前是一片晃动的红,耳畔是他沉稳的心跳与远处的喧天锣鼓。
脚踝的痛楚隐隐传来,提醒着方才的狼狈与他的触碰,羞耻、恼怒、恨意、以及那无法宣之于口的、复杂难言的悸动,在这被公然抱行的途中,达到了顶峰。
她终究,被他以最强势也最亲密的方式,带向了那个既定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