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若风怀抱那抹炽烈的嫁衣红,步履沉稳,踏过郡主府玉阶,走向静候的华美鸾轿。
日光穿透琉璃檐角,在他金线蛟龙婚服上洒落碎金,亦将怀中人衬得愈发纤细。
珠帘随步轻晃,泠泠清响,宛如易文君狂乱的心跳,被裹入这片尊荣的红色之中。
萧若风就这样抱着易文君,踏出那曾隔绝心扉的婚房门槛,一步便撞入了铺天盖地的喧嚣与华彩之中。
刹那间,仿佛九霄之上的琼霄仙乐尽数倾倒凡尘!
七十二名乐师手中的笙箫管笛齐齐奏响,不再是《凤求凰》的缠绵悱恻,而是换作了《普天乐》的恢弘壮阔。
那乐声如天河倒灌,金声玉振,每一个音符都裹挟着磅礴的喜气,撞向天启城高阔的苍穹,震得檐角风铃叮当乱颤,连带着易文君盖头下的珠翠也跟着簌簌轻鸣,仿佛在应和这天地同庆的乐章。
府门外,早已蓄势待发的叶啸鹰带着手下的虎贲儿郎们,高喝一声,那由八方势力组建而成的轿夫们立时奋力擂响!
“哐——哐——哐——!”
那声音厚重、雄浑、直透云霄,宛如神祇擂动战鼓宣告盛典开幕。
紧随其后,是十六面朱红大鼓被擂得山响,鼓点密集如骤雨倾盆,又似惊雷滚过大地,震得脚下铺陈的赤金云锦红毯都仿佛在微微颤动。
空气被这声浪撕裂、沸腾,化作肉眼可见的、裹挟着香尘与彩屑的音浪漩涡,将所有人席卷其中。
几乎在锣鼓爆响的同一瞬,郡主府门前两侧早已架设好的万响金龙吐珠爆竹阵被点燃引信!
“噼里啪啦——轰——!”金红色的火焰裹挟着硝烟与震耳欲聋的爆鸣,如同两条咆哮的火龙,沿着长街两侧疯狂窜动、翻滚、炸裂!
碎金般的火星四溅飞射,与漫天飘洒的、由侍女们奋力扬起的七彩花瓣、鎏金箔片交相辉映。
那浓烈而辛辣的硫磺气味混合着沉水香、脂粉香与花香,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血脉贲张的庆典气息,瞬间填满了整条街巷的每一个角落。
易文君被这猝不及防的、极致喧嚣的声浪与光影狠狠击中!
她整个人在萧若风怀中猛地一僵。
隔着晃动的珠帘与红绸盖头,那震耳欲聋的锣鼓、爆竹声浪如同实质般撞击着她的耳膜,敲打着她紧绷的神经。
这样的场面属实是易文君都想象不到的,尤其对她而言,一场价值千金的绑架,一场平淡无价的拜堂,一处囚牢般的院落,一间港湾似的草庐,可现下都抵不过这般轰轰烈烈。
‘果然,他不是他,也不是他。’
如今的琅琊王不是当时的景玉王,现下的小先生也不是那时的魔教教主,此刻的风华公子更不是一时的孤剑仙,只要他愿意,天下何事不入他手?天下儿郎何不入他的麾下?天下佳人何不入他的帐下?
方才婚房内冰冷的对峙与脚踝的隐痛,在这排山倒海般的喜庆洪流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一种近乎窒息的压迫感让易文君下意识地攥紧了萧若风胸前的衣襟,指尖隔着厚重的礼服布料,深深嵌入。
然而,就在这极致喧嚣带来的晕眩与不适中,一股奇异的、难以言喻的热潮却不受控制地从易文君的心口蔓延开来,迅速席卷全身,直冲面颊!
盖头下的世界一片朦胧红光,但那剧烈的声响、那扑面的热浪、那无数道聚焦而来的目光,即使隔着盖头她也能感受到,都像无形的火苗,燎烤着她的脸颊与耳根。
那抹因羞愤和紧张而起的红晕,不再是苍白底色上的病态点缀,而是迅速晕染开,如同胭脂滴入清水,洇透了雪白的宣纸,在她如玉的肌肤上燃烧起来。
冰冷的心防被这猝不及防的炽烈热情凿开了一道缝隙,滚烫的血液奔涌着冲散了麻木与绝望。
她甚至能清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震天的喧闹中竟也清晰可辨,一下,又一下,重重撞击着胸腔。
喧嚣的华彩骤然成为模糊的背景音。
震天的锣鼓、炸裂的鞭炮、鼎沸的人声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一层,只剩下眼前这方寸之地。
萧若风抱着易文君,稳稳地停在了那顶流光溢彩、缀满珍珠宝石的八抬鸾轿前。
轿帘已被侍从恭敬地高高挑起,露出内里铺着厚厚龙凤锦褥的软座。
他高大的身影微微前倾,动作是那样的轻,那样的缓,仿佛怀中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捧随时会被风吹散的月光。
他的手臂穿过她膝弯与后背,力道稳定而柔和,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降低重心,将她往那锦褥软座中送去。
大红嫁衣的宽大裙裾和披帛如流霞般垂落,拂过轿槛边缘。
盖头下的易文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松雪气息与一丝庆典烟火的硝烟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心悸的味道。
萧若风动作间的轻柔与珍视,透过相贴的体温,无比清晰地传递过来,与她之前感受到的强势和冰冷形成了惊心动魄的反差。
方才被喧嚣点燃的面颊红晕不仅未褪,反而愈发滚烫,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炭火,灼烧着她的理智。
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几乎盖过了外界的喧闹。
就在她的身体轻轻触碰到柔软锦褥的那一刹那,萧若风微微俯下身,他的唇几乎要贴上那晃动的珠帘流苏。
他的气息拂过盖头,带着一丝温热,清晰地送入了她的耳中,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温柔,带着一丝沙哑,仿佛哄着最心爱的珍宝:
“乖。”
这一个字,轻如羽毛,却重若千钧。它有解释的意思,有命令的意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包容、安抚,以及一种近乎纵容的宠溺。
像是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捅开了她心湖深处最后一道紧闭的闸门!
盖头之下,易文君一直强忍的、复杂翻涌的心绪,在这一声“乖”落下的瞬间,彻底失控。
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意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直冲面颊!
温热的血液仿佛在瞬间沸腾,将她如玉的肌肤染成一片绯红,连耳根都烫得惊人。
盖头下的世界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羞怯点燃,那低沉温柔的嗓音,那近乎纵容的宠溺,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带来一阵令人眩晕的战栗。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睫毛在剧烈颤抖,呼吸都变得有些紊乱。
方才被喧嚣点燃的热度不仅未褪,反而因为这声“乖”而变本加厉,灼烧着她的理智,让她恨不得将脸深深埋起来。
什么冰冷、戒备、委屈,在这一刻都被这铺天盖地的羞意冲得七零八落。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在那片令人窒息的绯红与慌乱之下,她的唇角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极其羞涩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那笑容带着无处躲藏的羞怯,如同初绽的蔷薇掩映在晨露之中,纯净而动人,是猝不及防被甜蜜击中的无措与悸动。
萧若风清晰地感受到了怀中人瞬间的僵硬与那细微的、牵动唇角的弧度。
他安置好她的动作彻底完成,小心地避开她受伤的脚踝。
他没有立刻抽身,目光似乎穿透了那层红绸,看到了她泪中带笑的容颜。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所有翻腾的暗涌、紧绷的冷硬、甚至之前的怒意,都在这一刻彻底冰消瓦解。
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和满足感瞬间充盈了他整个胸腔,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紧绷的唇角也随之极其自然地、缓缓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纯粹、放松、带着无比欣慰与温柔的笑容,如同春阳破开云层,瞬间点亮了他俊朗的眉眼。
这笑容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深沉算计与王者威仪,只有此刻为她而生的、最真实的暖意。
他这才缓缓直起身,为她仔细地整理好裙摆,确保她坐得安稳舒适。
那缀满流苏的华丽轿帘在他眼前徐徐落下,将泪中带笑的新娘与那个被温柔瞬间点亮的笑容,一同温柔地笼罩在那片华光璀璨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