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正百无聊赖地在营帐里拨弄棋子,心里忽然一阵发慌,隐隐作痛,连带着呼吸都有些困难。
羞花在一旁吓得脸都白了,一个劲儿给安逸顺气。
“少主,你怎么了!”
安逸大口大口喘着气,眼泪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滑落。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的心好疼,好像被人拿刀活活剜去一块。”
羞花以为是伤口又裂开了,赶忙扶着安逸回到床上,解开衣服,检查伤口。
距离营地七里地的距离,即墨离躺在陶乾朗怀里,鲜血一口接着一口从口中呕出,还带着些暗红的血块。
安澈几人拼了命的给即墨离输送内力,都于事无补。
“快回营!”
即墨离扯住陶乾朗的袖子,艰难摇了摇头。
“外祖父,我,我心脉已断,没,没有,用了。”
陶乾朗哽咽着轻斥:“胡说!我们回去,有外祖父在,你一定会没事的!”
安澈和林书帮着陶乾朗把即墨离抬到马上,众人班师回营。
陶乾朗一路上都在跟即墨离说话,生怕不知道何时就得不到回应。
“阿离,你坚持住,马上就到营地了。”
即墨离扭动脖子,看向越来越近的营地,视线越来越模糊。
“外祖父,我,想求你,求你一件事。”
陶乾朗一口回绝:“不行,等你好起来自己去做,我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子,你别指望我能帮你做什么!”
即墨离虚弱地扯了扯嘴角:“外祖父,替我跟安逸说声对不起,是我害得他多受苦楚,欠他的,只有来世再偿。”
“你自己去同他说,我才不管你们这档子事。”
即墨离看到陶乾朗眼角微光闪动,意识即将消散之际,如呢喃般留下最后一句话。
“外祖父,谢谢你。”
搭在陶乾朗胳膊上的手猛地滑下去,轻轻砸在了马背上。
陶乾朗呼吸一滞,拉动缰绳,疾跑的马儿扬起前蹄,猛的停了下来。
后面跟着的安澈和林书不明所以,打马上前,在看到了无生息的即墨离时,都睁大了眼睛。
“陶老,节哀。”
良久,安澈才哑声开口。
一直僵硬不动的陶乾朗,缓缓抬起头,仅有三丈便可到达军营,天意弄人啊,他的乖孙,在这人世间短短走过十八载,无父母疼爱,长辈爱护,被利用伤害,与爱别离。
就差一步,他就能苦尽甘来,就差一步,就差这最后一步。
陶乾朗抱着即墨离泣不成声,年满花甲的老者泣哭,怎么看都让人心酸。
营帐中,羞花仔细检查了安逸的伤口,并没有裂开,可看安逸痛苦的样子,也不像是作假,只能帮他穿好衣服,让医师看看。
两人刚走出营帐就听到了一阵让让揪心的哭声,安逸好奇地循声走到营门口,一眼就看到了安澈的背影,连忙走上前,来到安澈身边。
“阿爹,这是怎么了?”
安澈坐在马上,低头看向安逸,眼里有着明显的担忧。
安逸不明白安澈为什么这样看着他,抬眼朝哭泣的老者看去。当看到他怀里抱着的少年,安逸的心口又开始发疼,这次疼得更甚。
疼痛像一根根铁钉,生生钉进他的骨髓,每一下都让他浑身发抖,想被锤子无情的击打。
“他是谁?”
安逸僵硬地挪动到即墨离身边,颤抖着问出这句话,眼泪也随之而来,一滴一滴砸在即墨离的掌心。
安澈闻言大惊,看向已经呆住的羞花。
“这是怎么回事?”
羞花骤然回神,凑到安澈身边小声耳语。
安逸伸出手去触碰即墨离,即将碰到他的脸时,眼前一黑,身体朝后栽去,羞花急忙冲上前扶住安逸。
众人又兵荒马乱地带着安逸和即墨离进了军营。
等安逸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他动了动手指,一直守在床边的羞花面顿时露喜色。
“少主,你醒啦,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的?”
安逸摇了摇头,脑海里猛地想起即墨离的样子,撑着床坐起。
“白天营门外的那个人呢?”
羞花知道他问的是谁,垂下眼不敢去看安逸。
“他和巫师,正在一起,火葬。”
安逸瞳孔猛地一缩,掀开被子下床,连鞋都顾不上穿,直接冲了出去。
“少主!”羞花慌忙拿上披风追了出去。
等安逸顺着火光到了校场,火焰已经蔓延到了最上面,陶乾朗站在中间,满眼沧桑。
一天之内,他失去了两个亲人,白发人送黑发人,他这辈子体会了三次。
安澈看到安逸衣衫凌乱,还光着脚,忙走上前。
“无忧,怎么连鞋袜都未穿?”
安逸顾不上脚上被擦出的细小伤口,一步一步朝着即墨离的方向走去。
眼看火舌就要烧到安逸身上,安澈着急忙慌地把人拉回来。
“无忧,你这是做什么?”
安逸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只知道不能让那个人离开。
“阿爹,快把火灭掉,快把火灭掉!”
赶来的羞花想用披风把安逸裹住,却被他一把甩开。
“阿爹,快灭火啊!”
安澈见他这样,心里也跟着难受,手上紧紧抱着他,不让他过去。
“阿爹!放开我!不要烧掉他!放开我!”
安逸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把那个人从火里面救出来。
“无忧!你冷静点儿!阿离已经走了!”
不管安澈说什么,安逸都听不见,眼里只有冲天的大火,还有火里安静躺着的人。
“不!不要!放开我!快灭火!”
安逸的声音凄厉,连陶乾朗都忍不住侧目。
就在安澈打算打晕安逸带走时,一阵风袭来,吹来漫天的桃花瓣。
桃花落入火中,瞬间消失不见,却留下浓浓的桃花香气。
原本拼命挣扎的安逸在看到桃花时,渐渐停止了反抗,双目无神地盯着那些桃花。
大火烧了整整两个时辰,最后一丝火苗熄灭,安逸也浑身脱力,再次晕了过去。
弈坤已死,愈国的君主也脱离了控制,自愿割掉五座城池送给大安。
陶乾朗也带着即墨离和巫师的骨灰回了金陵。
经此一战,大安一跃成为了最强国,其他四国皆为附属小国。
又是一年新春,安逸坐在摘星楼上,看着各处烟花四起,眼里亮晶晶的满是喜悦。
羞花站在他身后,手里还拿着刚做好的马蹄糕。
“少主,起风了,再看一会儿就回去吧。”
安逸把脸埋在狐皮大氅里,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羞花,闭月找到了他生身父母,就不会回来了吗?我好想他啊。”
羞花端着盘子的手一顿,强忍住眼底的湿意,蹲下柔声哄着。
“少主,闭月的父母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不方便回来,我叫他隔一段时间就给咱写一封信。”
听到羞花让闭月写信,安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莫不是糊涂了,就闭月那一坨一坨的字,也得有人能看懂啊。”
羞花也想到了闭月那连一手歪歪扭扭的字,轻笑出声。
“那我让他练练字,把字练好了再写。”
安逸点点头,伸出两根手指,捻起一块马蹄糕放进嘴里。
羞花温柔地注视着安逸,恍惚间,时间好像回到了从前,安逸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太子,每天带着他和闭月“干坏事”,惹得主上跳脚。
从边塞回来,安逸就昏睡了半月有余,等醒过来时,已经忘了所有的事情,整个太医院的太医轮流看诊,也没有找出病因。
自此,安逸每隔一个月就会忘掉一些事,可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可能是关乎国家的大事,现在能让他一直记得的,只剩下自家人和闭月羞花。
大家都默契地不提即墨离这个人,不,应该是陶离,陶乾朗不愿让即墨离姓弈,便随了他姓陶。
林元在他们回京后的第二个月也带着林仲回来了,关于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谁也没有提起,林书的两个儿子失而复得,高兴地设宴三日,只不过,林仲像是换了个人,相较之前的浮躁,如今倒是沉稳了些。
放完烟花,安逸本打算回去睡觉,余光却看见空中升起一盏孔明灯,紧接着,四面八方都升起了孔明灯。
漆黑的天都被映衬的亮了些,安逸好奇地看着满天的灯,有些好奇。
“今年为何点了这么多孔明灯?”
羞花抬眼看着,那些孔明灯越飞越高,越来越亮,晃得他眼睛疼。
“这是远征将士们亲人的思念。”
安逸眸光一闪,转头看向羞花,眼里有明晃晃的期待。
“羞花,我们也去放灯吧!”
羞花就知道安逸看见这些肯定也想凑热闹,把身后早就准备好的灯拿了出来。
“少主,要写什么?”
安逸想了想,接过毛笔,在上面写下闭月的名字,想了想,又在另一面写下了一个离字。
看着那个离字,羞花一怔,看着安逸如常的脸庞,小心翼翼地询问。
“少主为何要写个离字?”
安逸歪头看了看:“我也不知道,心里想着就写下来了,大过年的,是不是不好啊,把它划掉吧。”
“不,不用划,离字取自内心,心之所想,挺好的。”
两人放飞孔明灯,看着灯离他们越来越远,羞花再也忍不住,任由眼泪划过耳畔。
安逸没有察觉,伸出手去感受风的温度,今年的春天比以往都要暖和,看来桃花会开的早一些。
“羞花,我们去江南吧,听说春天的江南,桃红柳绿,白墙青瓦,美得像幅画,我想去看看。”
“好。”
十八岁的安逸彻底忘记了生命中曾出现过的那个郎艳独绝的少年,忘记了遭受的那些痛苦。
遗忘,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