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里,甄嬛与沈眉庄正站在廊下,一边观赏庭院里开得正盛的桂花,一边说着悄悄话。
沈眉庄一抬头,就见安陵容正笑吟吟地跟着一个小太监款步走了过来,不等她请安,连忙对她招手,笑道:“你来了,快点过来呀!”
甄嬛转身看去,见是安陵容来了,心里惊喜,嘴里嗔怪领着安陵容进来的太监不提前通报。
“姐姐莫要怪罪他。”安陵容带着一抹温婉的笑意说道:“方才我从外边进来,远远的就望见姐姐们站在桂花树下谈笑,那般美景仿若天上仙女落于凡间,美得让人移不开眼。这位公公没有通传,想来是怕出声惊扰了这份美好。连我见了这如画般的景象,也都一样起了私心,想多贪看一会儿呢。却不曾想因此惹得姐姐不悦,这都是陵容思虑不周,是陵容不好,姐姐们可莫要恼了陵容才是呢。”
安陵容可没有阻止小太监通传,是这小太监自己不通传的,可别怪到她头上来,觉得她行事鬼祟,想偷听些什么才是。
而且她才到,正准备说话呢,沈眉庄就看到她了,她可是什么也没听到,更不能背行事鬼祟这锅了。
听得这般直白的赞美之语,甄嬛哪里还得空分神去想小太监没有通报一事,与沈眉庄对视一笑,两人脸上皆是绯红一片。
甄嬛娇嗔了安陵容一眼,笑道:“你这张嘴呀,才几日不见,真是抹了蜜了。”
见甄嬛有些害羞,沈眉庄收起脸上的羞涩,笑盈盈道:“你哪里错了,你是好意,你这话叫人听了心里欢愉得紧。”说罢,又对着甄嬛嗔怪道:“都怪你不好,吓着安妹妹了,还不快点请进去喝茶赔罪。”
甄嬛忙笑着招手,“正是呢,快进来,快进来。”
安陵容笑着看了一眼沈眉庄,将心里的想法暂时按下,有些话说出口前还是要谨慎斟酌才是,免得被人觉得心思多。
也不知道沈眉庄今日来碎玉轩之前,有没有先去拜见咸福宫的主位敬嫔。不然以敬嫔那和善又谨慎的性子,应当会在言语中提醒她一二,这宫里的规矩应当先由低位去拜见高位才是。
要么是沈眉庄将这些个规矩给忘了,且来之前也没有去同敬嫔通禀一声。等敬嫔知道时,沈眉庄已经不在咸福宫了。
要么就是敬嫔已经提点了,但沈眉姐姐自己不当回事,依旧我行我素。
至于后续有没有再次提醒,安陵容想应当是没有的了。不管沈眉庄是哪种原因,还是来了碎玉轩,想来敬嫔心里也是对沈眉庄的行事有些不满的,这是没将她这个咸福宫的主位放在眼里。既然沈眉庄不将她这个主位放在眼里,她为什么还要多管闲事呢。
日后沈眉庄要是被人指摘不懂规矩,那也不是敬嫔的问题,是沈眉庄自己的原因。再后来沈眉庄侍寝得了帝后的看重,她就更不会主动再提起这事了,一个不好,还会叫沈眉庄凭白误会了她的用心。
以敬嫔那中庸且谨慎性子,可不会直接指出沈眉庄不守规矩,更不会无事找事,尤其是面对得宠的妃嫔时,更是不会多言。
安陵容与二人一同进了屋里,待坐下后,想了想,还是对沈眉庄暗示道:“方才先去了咸福宫看眉姐姐,还去拜见了敬嫔娘娘,不料听姐姐的宫女说姐姐来了甄姐姐这儿,妹妹倒是晚了一步。”
沈眉庄笑道:“一点都不晚,咱们正好一起说说话。如今啊,我住在咸福宫,陵容方才也去拜见过了,应当也知道主位敬嫔娘娘是一位很好说话的人。你那边如何?”
已然在话中暗示提醒了,见沈眉庄依旧不领其意,连甄嬛也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安陵容便不再多说,只是笑着说道:“劳姐姐挂心,我那边还不错,虽离东西六宫有些距离,但胜在清幽安静。我原也不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如今只住着我一个人,倒是不必看主位的脸色,更没有那么多的纷扰。如此甚好”
见安陵容眼里毫无勉强之色,似是对住在春禧殿很是满意,沈眉庄点点头,“这么看来,你住在春禧殿倒是不错,正好与你文静的性子符合了。”
这时浣碧斟了茶来:“安小主请用茶。奴婢不知道小主喜欢喝什么茶,所以泡了味道清淡一些的香片。”
安陵容接过茶,温柔浅笑,“我对茶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就如同牛嚼牡丹,只觉得喝什么都一样,倒是难为浣碧的用心了。”
浣碧福了福身,“两位小主与我家小姐情如姐妹,奴婢安怎敢不用心呢?”
沈眉庄笑起来:“好一张巧嘴!我原以为流珠伶俐,不想这浣碧最更伶巧,心更细呢!果然是你身边的人,有其主必有其仆。”
甄嬛脸上一红:“眉姐姐向来爱拿我取笑。她哪里伶俐呢,不过是服侍我久了,比别人多长着点儿记性罢了。”
沈眉庄轻轻刮着茶沫,认同道:“自然是自幼服侍咱们的丫头更好些。我这次也是带了采星和采月过来。”似是想起了什么,她略略停了停,又问安陵容:“对了,我记得你只带了个年纪不大的侍女进来,那你宫里服侍你的宫女可还好?”
安陵容回道:“灵之的年纪虽然不算大,但胜在性子稳重,倒也很是稳妥。我宫里还有两个宫女,一个曾在内务府当过洒扫的差事,约摸十七八了,看着倒还算伶俐 ; 一个是刚进宫不久的小宫女,才十四五岁。我倒也不指望她们做什么,只要听话就是了。好在我素来省事,也没什么要紧事让她们去做,倒也无妨。”
甄嬛闻言皱了皱眉:“这点子人手怎么够?”说罢,她又唤了屋外的槿汐进来,道:“你去回禀皇后娘娘,把我名下年满十八,性子还算稳重的宫女指一个过去伺候安小主。”
不待槿汐答话,安陵容抢先开口道:“让姐姐为我费心了。姐姐的好意我原该领受了才是,只是后宫妃嫔身边伺候的宫人皆有定数。我不过是答应位份,内务府安排的两名宫女和两名太监来伺候正好符合规矩,若是贸然多添一个宫女伺候,那便是不合规矩了。我才进宫,也不好无缘无故的将内务府指派过来伺候的宫女退回去,且宫女被退回内务府一般都是犯了错的,日后恐怕不会有什么好去处……”
略微停顿,剩下的话安陵容没直接说出来,不过她相信甄嬛和沈眉庄自是能明白,于是接着道:“再一个,即便皇后慈和,不计较我多添一个宫女伺候一事,但其他人就不好说了,难免会揪着这事不放,用来指摘姐姐不遵宫规,如此就不好了。”说罢,她目含深意地看着甄嬛和沈眉庄二人。
沈眉庄自然是反应了过来,如今宫里不止是皇后一人掌管着六宫,还有一个华妃从旁协理六宫呢。听说华妃又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刚烈性子,心觉安陵容的担心不无道理,便点头道:“安妹妹说得是。虽说这只是件小事,可后宫向来无小事,端看知道此事之人想如何了。咱们刚进宫,还未侍寝,又无根基,还是不要太过显眼为好。”
安陵容点点头,“眉姐姐说的是,陵容就是这个意思。这宫里想息事宁人时,大事可以化小,若是有心害人时,那小事亦可闹大。为了这点事,若是连累姐姐为我受了责罚,那就得不偿失了,陵容也会于心不安的。”
她才不想要甄嬛指给她的宫女,不管菊清是否忠心于她,她都不想要。
万一有人想利用菊清做点什么事儿,哪怕只是利用菊清原是甄嬛的宫女一事来挑拨离间,那也是件麻烦的事。到时候不管她怎么做,甄嬛恐怕都会想她到底有没有被挑拨了去,那还不如直接不要为好。
甄嬛自然也明白安陵容与沈眉庄的意思,知道两人是为她好,自是领情笑道:“眉姐姐与陵容说的是,倒是我思虑不周了。”
“姐姐哪里是思虑不周,分明是因为关心我。”安陵容满眼真挚,笑盈盈道:“世人常说关心则乱,姐姐便是如此了。”
沈眉庄点点头,“是极,是极。”
甄嬛让槿汐下去,随后嗔了两人一眼,嗔怪道:“从前只是眉姐姐爱拿我打趣,如今陵容怎的也学了眉姐姐去。”
“甄姐姐难道不知道么,这叫近朱者赤。”说罢,安陵容捂嘴笑了起来。
沈眉庄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虚指了指甄嬛:“从前总说你口齿伶俐,如今难得见你吃瘪了。”
甄嬛看着两人笑得欢愉,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不理会沈眉庄的打趣,只对安陵容说道:“既然妃嫔身边伺候的宫人有规矩定数,那我也不好坏了规矩。只是若你还有什么不够的,尽来告诉我和眉姐姐。”
沈眉庄亦点头说:“今日新得了些赏赐,有几匹缎子的颜色我一看,立马就觉得正合你穿,等下我就让采月给你送去春禧殿。”
安陵容领受了这份好意,起身福礼道:“那就偏了眉姐姐的好东西了。姐姐们的情意,陵容感激不尽,唯有领受,否则倒是显得生分了。”
甄嬛忙起身扶起行礼的安陵容,握着她的手道:“这有什么呢?你我姐妹一同入宫亦是缘分,既然咱们有缘相熟一场,彼此性情又合得来,那在这宫中互相照顾是应当的。”
沈眉庄也起身走到两人身旁,握住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认真地点头:“这话没错,是该如此。”
三人互相凝视一笑,六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不过这其中有多少真心,多少利用,也只有她们自己心里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