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灵之等人将甄嬛带来的点心端了上来，又备好清茶，安陵容杯中是温水。
三人聊起了一下宫中的局势，在说到华妃时，甄嬛便将自己补药的异常说了出来。
“嬛儿，你可有事？”沈眉庄握着甄嬛的手，紧张询问。
甄嬛摇摇头:“幸而发现得早，才服了几天，及时调养不会对身子有害。”
安陵容眉心紧皱:“宫里的这些手段真是叫人防不胜防。”
沈眉庄颔首，目光中透着一丝愤然：“是啊！这般阴狠毒辣的手段，分明是要置嬛儿于死地。就如同上次我落水之事一样，都是奔着取人性命而来。”
她略作停顿，贝齿轻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在这宫里，能如此不择手段的，除了华妃还能有谁？上次害我性命未能得逞，如今便转头对付起了嬛儿。她当真是肆无忌惮，心肠歹毒至极。自入宫以来，咱们处处对她忍让且敬重有加，可她不知为何却视我们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甄嬛轻嗤一声，“为何？自然是为了皇上的恩宠。”
安陵容轻叹一声，道：“咱们这些人还未进宫前，她可是六宫之中无人能及的翘楚。不仅有协理六宫之权，更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连那‘椒房恩宠’的殊荣也唯有她一人独得，当真是六宫粉黛皆失色。再加上她的兄长年羹尧深得皇上的器重，她在宫中自是愈发跋扈起来，连皇后也不放在眼里，事事挑衅、处处争锋，恨不得这偌大的后宫是她一人的天下。自打咱们入宫之后，她昔日的那些优容便渐渐被分走了。先是皇上让眉姐姐学习六宫事务，似有打算待眉姐姐日后晋了位分，便与她一同协理六宫之意。在她眼中，眉姐姐这是在夺她的宫权，自然是容不下眉姐姐的。”
沈眉庄轻蹙眉头，语气微沉：“说起这宫权，本就不属于她，原是皇后娘娘的。她不也是从皇后娘娘手中分走的宫权吗？连皇后都不曾恼怒，她又有什么资格。”
甄嬛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清冷透彻：“那又如何？她何曾将皇后放在眼中？她早将这宫权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眉姐姐沾了宫权，便如同割了她的肉一般，她又岂会容忍？”
“正如莞姐姐所言，她从未将皇后放在眼中，心中只怕早已视自己为‘有实无名的六宫之主’。依我看，她怕是觉着皇后不过是因着满军旗大姓出身，才好运占了皇后的名分罢了。自然容不得任何人分去她的权柄与圣宠。”安陵容分析道。
见沈眉庄与甄嬛细细思索着，安陵容继续道：“上次设计害眉姐姐落水，结果未能如她所愿，反倒让莞姐姐反将一军，此事她岂能咽下？更何况，莞姐姐如今圣眷正浓，与她平分秋色，这无疑是在挑衅她，也击碎了她往日的得意。莞姐姐这般锋芒，又怎会不令她心生忌惮？若不将莞姐姐彻底击垮，她只怕寝食难安。唯有除去莞姐姐，她才能安心。”
沈眉庄冷声说道：“选秀充盈后宫乃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她若不愿新人进宫，何不去向皇上进谏废除选秀，好独占圣宠。她既不敢冒犯祖宗规矩，也无力拢住皇上的心，反倒将满腔怨怼泄在咱们身上，当真是可恨至极。”
安陵容轻笑道：“她又不傻，怎会轻易冒犯祖宗规矩？若她真去进谏废除选秀，非但她自身难保，就连年家也会受牵连。莫说皇上是否会降罪于她，便是太后与皇室宗亲知道了也不会放过她。柿子专挑软的捏，她知道选秀之事不可妄议，就只能拿咱们这些初入宫、没有根基的妃嫔开刀了。姐姐们且想想，咱们刚入宫时，她是何等张扬跋扈，把其他妃嫔压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在她眼中，咱们这些人只怕就是变数，是威胁她权势地位的存在，她岂会放过了？”
“正因如此，她断然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上次是眉姐姐受害，这次轮到我，且一次比一次狠毒，真不知她下次还会使出什么更阴狠的手段。可是，这世上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所以，我安排了小允子他们暗中盯着小厨房，已经查清了是谁在我的药里动的手脚。捉贼捉赃，这一回，我定要拿到她害我的证据。只要能将她的恶行呈到皇上面前，哪怕不能取了她的性命，也足以让她元气大伤，让皇上看清她的蛇蝎心肠。”甄嬛的目光中透着冷冽的坚定。
沈眉庄点头:“你说的对。只要拿住证据，即便不能扳倒她，也能让皇上看清她的阴狠毒辣。”
安陵容眉梢轻挑，没有接这话。
在她看来，皇帝未必不知华妃的所作所为，只是西北战事未平，还需要重用年羹尧，故而华妃在后宫中不管做了何事，只要不是谋害皇帝与太后皇后，那么，皇帝都不会重罚华妃。
所以，皇帝大多数时候都对华妃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全然不知。
她可不相信，皇帝对后宫的事一无所知。像这样疑心深重、对前朝局势都有着极强掌控的帝王，会连后宫这些手段都看不清？
若他真对后宫毫无掌控力，也看不清楚妃嫔的手段，那就是无能了。
只能说皇帝对后宫之事向来不甚在意。后宫女子间的拈酸吃醋也好，明争暗斗也罢，于他而言不过是争宠的小手段罢了。
他身处其中，只会享受这种被众妃嫔争抢的愉悦，并不会在意她们究竟使了何种手段、动了何种心机。
只要这些手段与心机不用在他身上，只要那些阴私没有闹出来摆在明面上，只要妃嫔之间的争斗在可控范围之内，只要这些争斗不伤及皇嗣根本，他就会轻描淡写地处置一二，而后就此揭过。
安陵容轻声问道：“莞姐姐，你可查出是谁在你的补药里动了手脚？”
甄嬛微微颔首，语气平静却透着几分冷意：“查出了。是一个叫花穗的宫女，小允子已在暗中盯着她，看看她私下与谁来往。等摸清底细，再一并将人都拿下。”
听到“花穗”二字，一旁的清荷眼眸微动，抬眸看了安陵容一眼，见自家小主仿佛一无所觉般，她便垂下眼睑，亦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沈眉庄皱起眉头，疑惑道：“按理说，你的药都是由信得过的人熬制的，她究竟是怎么动手脚的？”
甄嬛冷笑一声，语气中满是讥诮与寒意：“我熬药的药罐盖子被放在下了药的水中煮过，盖子吸了药水，待到熬药滚沸时便会碰到盖子，那药就会悄无声息地混入补药里。这些东西平日都是花穗管着，既然查出是药罐盖子被动了手脚，那自是她无疑了。”
“好精细的功夫！真亏她想得出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来。”沈眉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嘲讽，“我还以为她只会粗暴动手，直接取人性命呢！”
安陵容道:“姐姐可有审问这花穗？”
甄嬛轻轻摇了摇头，道：“未曾。说来也不怕你们笑话，花穗在我初入宫时，曾在我宫里伺候过一段时日，只是后来被华妃发落去了别处当差。之后我晋了位分，内务府送来了些宫人让我挑选，以补齐身边伺候的人手。我当时想着，与其选些不知底细的人，万一错选了旁人的耳目反而不妙，倒不如留下花穗，毕竟也算知到根底。谁知竟看走了眼，将一条毒蛇留在了身边。好在我命不该绝，及时察觉了药里的异样，否则不出半年，我便会神志尽失，形同痴呆。”
她顿了顿，眉宇间浮现几分深思，继而缓缓说道：“我料想，她既敢让花穗冒着性命之危行事，必定已准备周全。即便我严加审问，只怕也难以撬开花穗的嘴，未必能问出什么端倪来。倒不如暂且按兵不动，暗中观察花穗与何人往来，顺藤摸瓜，拿到她谋害我的确凿证据，这才最为稳妥。”
安陵容赞同道：“确实如此。若花穗的家人全捏在她手中，无论怎样审问，为保家人安危，花穗断不会吐露半分真相，反倒可能会打草惊蛇。”
甄嬛点头，眉间微蹙，缓缓道：“我也是这般考量，因此并未对花穗如何。不过此事已经有了眉目，不出两日，便能揪出与花穗联络之人。”
沈眉庄闻言，连忙道：“你要动手之时告诉我，我去你宫里陪你一同将那人拿下审问。”
安陵容轻叹一声，语气带着无奈：“姐姐，我如今身子重，去了碎玉轩只怕会拖累你们分心照顾，便不去了。不过，若有需要之处，切记差人来告诉我。”
甄嬛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露出一抹笑意，语气温和却不失笃定：“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此事你无需忧心。待审问有了结果，我再告诉你。”
之后三人又说了会儿话，见安陵容面露疲倦之色，沈眉庄与甄嬛便告辞离去。
灵之与清荷伺候安陵容更衣午歇，见清荷似有话想说，安陵容略一思索，心中便了然，开口问道:“清荷，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可是关于花穗的事？”
清荷眉宇间浮现出一丝迟疑，低声说道：“小主，那日奴婢曾瞧见花穗与一名小太监有所接触，她还收下了对方递来的东西。奴婢想着，这东西莫非就是下在莞贵人药罐盖子上的药？”
安陵容轻轻点了点头，道：“应该就是了。”说着，她抬眼瞥了清荷一眼，正色提醒道：“你可还记得我之前叮嘱过你的话？那日的事情，就权当没有看见吧。咱们之前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好同莞姐姐说，如今她既已察觉到花穗的异常，此刻我们再提及此事反倒不妥。若莞姐姐心生疑虑，觉得我先前是有意隐瞒，那可真是百口莫辩了。况且，莞姐姐已经查出了与花穗接触的小太监，只待将人拿住了，咱们便别再多事，省得再生波澜。”
“是，奴婢明白。”
清荷不过是随口一问，并无半分告诉旁人的念头。
待小主与清荷说完话，灵之才缓缓道：“小主，方才奴婢与采月去碎玉轩请莞贵人时，无意间听到了浣碧在背后诋毁小主。”
安陵容来了些兴趣，“她说了什么？”
灵之将所闻之言一一复述，随后咬牙道，“浣碧怎能如此恶意揣测小主，那话语更是不堪入耳！还有莞贵人也是，竟也不严加管束，放任她诋毁两位小主。依奴婢看，她根本就没将小主和沈小主放在眼里！”
安陵容却不在意道：“无事，她说她的，我根本不放在心上。她不过嘴上说几句罢了，又不能将我如何。至于莞贵人，她不曾严厉管束浣碧，这也在我的预料之中。毕竟，那可是她的亲妹妹，她又如何狠得下心来加以管束？”
“什么？浣碧竟是莞贵人的亲妹妹？”灵之与清荷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灵之迟疑片刻，喃喃道：“这莞贵人的妹妹怎会成了她的婢女，这也太……”她竟一时词穷，不知该如何形容这样匪夷所思之事。
抛开浣碧那张惹人生厌的利嘴不谈，她们心底竟隐隐生出几分怜悯。明明是甄家的小姐，却入了奴籍，沦为婢女，甚至要伺候自己的亲姐姐。甄家这般操作，实在叫人迷惑不解，更难以苟同。
安陵容并不打算多作解释，这毕竟是甄家的私密，她本也不该知晓。她轻轻叹了一声，道：“我也不清楚甄家为何会如此安排。浣碧是莞贵人的妹妹一事，不过是我偶然得知。此事除了她们姐妹二人之外，便只有我知情，连眉姐姐与伺候莞贵人多年的流朱也都不曾知晓。今日你们听了便罢，切莫声张，更不要向旁人提及，可明白了？”
“是，奴婢明白！若无小主吩咐，此事绝不向外透露半字。”灵之与清荷压下心里的好奇，郑重其事地应下。
安陵容掖了掖被角，侧身躺在柔软的床榻上。临睡前，她不禁想着浣碧真太是配合了，说的那些话也让采月听得真真切切。想必采月会将这事告诉沈眉庄听的。
只是，沈眉庄并不知晓浣碧乃甄嬛之妹，怕是会误以为甄嬛也是如此想，这才未呵斥浣碧。
哎呀，沈眉庄心里怕是会对甄嬛生出芥蒂了。一旦裂痕悄然滋生，只会愈演愈烈，而后两人之间的情谊便难以挽回，最后渐行渐远。
想着想着，安陵容的呼吸渐渐绵长平稳，已然入梦。
守在一旁的灵之与清荷互视一眼，屏息静气地将床幔徐徐拉拢，随后轻手轻脚退出内室，在外间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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