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悠悠流逝,转眼间六月快要过半,安陵容的孕事也快满七个月了。
紫禁城内暑气蒸腾,热浪滚滚而来,即便平日再耐得住酷暑的人,也难免汗湿衣襟。
而安陵容因怀着身孕,愈发不耐炎热,常倚在窗边轻摇团扇,却仍难消燥意。
皇帝怜惜她孕期不适,早早就命内务府供上冰块让她解暑。
只是竹若说,有孕之人不可贪凉,每日仅许安陵容坐在冰盆旁两炷香的时间,随后便让人将冰盆到屋角,不让安陵容再靠近冰盆。
即便是加了冰的饮品或冰镇水果,也都限制用量。
无论安陵容如何撒娇央求,甚至是磨破嘴皮子争论一番,竹若始终寸步不让,严格执行。
不仅如此,她还特意交代灵之等丫鬟小心看顾,以防主子私自贪凉伤了身子。
面对竹若这样的“铁面无私”,安陵容虽觉无奈,但也明白竹若这是为自己和腹中的孩儿着想,渐渐地也就熄了“抗争”的念头。
不过,嘴里依旧不肯轻易“妥协”,每日总要软声撒娇“抗争”几句,把这当成炎炎夏日里能让人缓解烦躁的“保留节目”。
而竹若对此也只是莞尔一笑,心中清楚安陵容也不过是嘴上“抗争”罢了,实际上对自己的身体很是在乎,那些不该碰的东西,那是碰都不会碰一下的。
于是,竹若也配合着她的小性子,两人每日上演这么一场你来我往的戏码,倒为闷热的夏日增添了一抹轻松愉快的氛围。
与此同时,这段时日以来,宫中一切尚算平静无波。
皇后那边毫无动静,后宫上下亦未掀起风波。因天气日渐炎热,加之安陵容的肚子越发大了起来,皇后以体恤之名免了她的请安。
实际上,皇后心里极不愿如此,她恨不得安陵容日日前往景仁宫请安,毕竟出门的次数多了,难免会有“意外”发生。
但鉴于皇上刚刚发落了许多犯事的宫人,此刻若贸然行动,恐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更重要的是,她苦心经营的贤后形象不容破坏,绝不能给皇上留下任何不满的印象。
况且,与其等到皇上亲自开口免除安陵容的请安,倒不如自己主动大度的开口,更能博得圣心欢悦。
一番权衡利弊之后,皇后最终还是决定暂且按捺住内心的不甘,维持好自己宽和贤惠的形象。
虽然皇帝处置了众多宫人,但甄嬛看着下毒害她的主谋依旧宠爱不衰,心中始终难平。
这次清洗的不过是底下的奴才罢了,幕后之人安然无事,又有什么用呢?
真正让她不甘的是,明知华妃是幕后主使,却没有证据指证,且此次彻查宫中奴才时,也未能抓到一丝对方的把柄。否则,华妃怎可能如此稳坐高位?
况且,这次华妃未能得逞,日后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甄嬛觉得若继续坐以待毙,迟早会再遭华妃的毒手。
于是,她决意设下迷魂阵,让对方自乱阵脚,露出破绽,再顺藤摸瓜,抓住华妃下毒害自己的证据。
主意已定,她便找来沈眉庄商议。
沈眉庄与甄嬛之间的感情虽不比从前那般亲密无间,但多年的姐妹情谊又岂是一朝一夕便能割舍的?
更何况,在这宫中,抱团取暖总好过孤身一人苦苦挣扎。
而华妃,也是她恨之入骨的人,当初被其设计推入水中害命之仇,她至今未忘。
如今甄嬛要对付华妃,沈眉庄自然全力支持。
两人就此想了诸多计策,却都觉得不大合适。
这时,一旁的菊清忽然开口,“奴婢曾听闻丽嫔对鬼神之事极为笃信。”
闻言,小允子思索片刻,便毛遂自荐,称自己可以扮鬼吓唬丽嫔。
甄嬛顺着思路说道,“利用人在受惊过度时,会下意识的口不择言将自己身上的罪孽推给旁人的弱点,来找到丽嫔话里的漏洞,或许能从丽嫔嘴里套出与华妃相关的把柄。”
沈眉庄亦觉得若能通过丽嫔之口牵扯出华妃的狠毒行径,那么不但能剪除华妃的羽翼,还能抓到华妃害人的罪证,可谓一举两得。
“此计甚好。”沈眉庄点头赞成。
即使这一次没有余莺儿的出现,两人还是定了装神弄鬼的计划。
计划定好后,甄嬛便让小允子悄悄将宫里有冤鬼回来索命的流言散布出去。并让小允子夜里装鬼在宫里游荡,最好是让几个胆小的宫女太监看见,以此来增加可信度。
流言中说,一些奴才不得不听从主子吩咐办事,最后却被主子抛弃丢了性命,如今心有不甘,怨气化作厉鬼,誓要索命而来。
为使这场戏更加逼真,甄嬛故意装出一副见鬼且被吓到的模样,整日神色恍惚,连举止都有些神神叨叨的。
果然,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宫中的流言如涟漪般迅速蔓延,冤魂复仇的事逐渐在各宫发酵。
更重要的是,皇后在这时不仅没有安抚众人莫要“怪力乱神”,竟还主动提出要做法事,为含冤亡魂超度,甚至亲自带领众妃嫔前往坤宁宫祭拜象征国家安宁的蒙古神“喀屯诺延”。
当然了,其中自是也包括了被免了请安的安陵容,这样的大事又怎能少得了她呢?
前两日宫里流传“厉鬼索命”一事,安陵容知道这是甄嬛的计划,反正与她无关,她也没掺和进去,便也不怎么在意。
只是,谁知皇后突然让人来通知她一起到坤宁宫祭拜,这就让她咂摸出一丝不不同寻常的气息来了。
看着皇后虔诚上香,仿佛宫里真有厉鬼索命一样,安陵容心里很是无语。
此番的谋划如此顺利,简直顺畅得令人难以相信,甄嬛难道一点儿也未察觉其中的异常吗?
这其中显然有人暗中推波助澜,而能轻易操控局面的人,非皇后莫属了。
在安陵容看来,皇后的意图已然明了,她借甄嬛之手散布鬼魂流言,又不动声色地配合甄嬛的表演,实则是为了借刀杀人。
皇后还特意选了皇帝出宫去考察农桑,不在宫中之时,又是要做法事,又是领着妃嫔来祭拜,目的不就是告诉众人,连她都相信宫中有鬼,那就是有鬼。而这冤魂正是那些含冤而死的宫人回来索命了,以此来加深丽嫔对此事的深信不疑。
剧情里小允子假扮女鬼吓唬丽嫔,是各宫妃嫔从皇后宫中出来的时候开始的,那么扮鬼的地点定然就在景仁宫附近。
要知道,皇后的景仁宫附近守卫森严,侍卫也都是无缝衔接的轮班巡逻,若非有人暗中撤去守卫,放任小允子肆意在宫中飞来飞去,他又如何能够反复扮演厉鬼而不被发现,还能顺利脱身?
即便小允子功夫还不错,但宫中人多眼杂,稍有异动定会被发现。
可小允子不仅安然脱身,还成功将那些用以伪装的衣物带回偏远的碎玉轩,甚至还有时间销毁痕迹。
这说明什么?答案显而易见,只能是皇后暗中相助甄嬛,只有她才能暗中撤走侍卫和宫女,使得整个过程顺利完成,最后成功收尾,将丽嫔吓得不轻!
如果皇后没有参与其中,她大可下令搜宫,那甄嬛一定会人赃俱获,哪怕那些衣服烧成了灰烬,也能被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但甄嬛的人不仅将嫌疑物品带回碎玉轩,且还有说笑和毁尸灭迹的时间,只能说皇后一直都知道甄嬛的计划,才故意给甄嬛这个时间善后。
或者可以说甄嬛的计划有皇后在其中引导,所以才能如此顺利。
而皇后此举的目的昭然若揭,丽嫔身为华妃阵营中位份最高的帮手,若能先将其扳倒,再通过丽嫔之口揭露华妃多年的罪行,便可顺理成章地扳倒华妃!
甄嬛作为与华妃对立的劲敌,无疑是最佳人选。无论甄嬛胜败与否,皇后都是坐收渔翁之利的一方。
虽说皇后也不喜自己和甄嬛,但如今皇后的最大威胁仍是华妃,因此皇后才会选择暂时助甄嬛一臂之力,达成自己目的。
不过,安陵容总觉得皇后的计划不止如此。
她总觉得皇后此次的目的除了对付丽嫔和华妃外,应该还有其他更深的安排。
那么,她是否也是皇后布局里的一条鱼?
顺着思路想下去,安陵容惊出一身冷汗。
如今她身怀六甲,且月份不小了,若是在回宫途中遭遇“鬼魅”惊吓,以致流产,甚至一尸两命,也绝不会引起任何的怀疑。
看似意外,实则天衣无缝,无人会将此事与皇后联系在一起。
况且,她一旦出了事,皇上震怒之下彻查,最后证据也只会指向甄嬛与沈眉庄,毕竟这场“布局”表面上出自她们之手。
最后就是,丽嫔倒了,华妃牵连其中,而她或流产,或殒命;甄嬛和沈眉庄作为罪魁祸首,结局必定也不会好。
如此一来,皇后便可坐收渔利,达成一箭多雕。
纵使立场敌对,安陵容也不得不暗自叹服于皇后的谋划。
在得知甄嬛不甘心轻易放过华妃之后,皇后迅速布下这一局,只待众人纷纷入彀,便能一网打尽,除了令她憎恶至极的人。
看来皇后依旧贼心不死,总是想着法子弄掉她腹中的孩子。自己不便出手,那就借刀杀人,利用他人的心思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此招实在是高啊!
也不知这次没有原身提出丽嫔深信鬼神之说一事,又是谁在暗中引导甄嬛往这个方向去谋划的?
待此事尘埃落定,她得问问沈眉庄才是,看看甄嬛身边藏得极深的皇后的暗棋是谁……
安陵容抬眸瞥了一眼上完香,正在一旁唇枪舌剑的皇后与华妃,心中迅速盘算着如何抽身而退,远离今夜的“战场”。
她扶着灵之的手,缓缓站起身来,手中持香,朝着蒙古神走去,将香插入香坛之中时,快速侧头对着灵之使了个眼色。她不能多言,只能考验她与灵之之间的默契了。
灵之虽不明白主子真正的意思,但根据对主子的了解,她的身体本能的立即进入警戒状态,不错眼地盯着安陵容,只等她的下一步暗示。
安陵容转身之际,无声地动了动唇,朝灵之吐出“扶住我”三字后,便往前走了两步,随即脚下踉跄,惊呼一声,整个人向一旁倾倒而去。
“小主!”灵之刚反应过来那三个字的意思,便见安陵容跌倒,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忙伸手去搀扶跌倒的安陵容。好在她动作敏捷且有力,未让小主摔在地上。
沈眉庄本就站在安陵容身后不远处,见状疾步上前,与灵之一同将人扶住,焦急问道:“容儿,你可有事?”
安陵容惨白着脸,轻轻摇摇头,却没有说话。
这一变故打断了皇后与华妃之间的交锋,两人目光齐刷刷投向安陵容。
见安陵容脸色苍白,皇后脸色一变,上前关切问道:“柔贵人,你感觉如何了?”
安陵容顺势抱住隆起的腹部,低声呻吟,摇头不语。
灵之忙急声道:“皇后娘娘,我家小主怕是动了胎气,您看……”
闻言,皇后知道无法再让安陵容继续留下。看来今夜的计划破产了一半,可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命人备轿送安陵容回宫,并差遣了江福海去请太医。
待安陵容被宫人扶上轿撵后,皇后想到今夜的计划,若自己离开,恐怕难以顺利施行。
于是,她面露难色道:“本宫本该送你回春禧殿,等太医来诊脉。可一早便安排了法事,若本宫缺席,恐对神明不敬,这……”
安陵容一副虚弱的模样,却体贴道:“皇后娘娘,法事更为重要,臣妾自行回去便是。待太医诊脉后,臣妾会派人回禀娘娘。”
皇后闻言,眉头一松,点头道,“那本宫让剪秋送你回去。”
安陵容竭力挤出一抹感激的笑容:“谢皇后娘娘慈爱。”
沈眉庄既担忧安陵容的情况,又记挂今晚的布局,一时犹豫着是否要陪安陵容回去。
就在她踟蹰时,安陵容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忽然加重,似乎在传递着什么无声的讯息。
沈眉庄瞬间明白,于是转向皇后道:“皇后娘娘,臣妾担心柔贵人的身子,不如臣妾代为送柔贵人回去,待太医诊治后再回来向娘娘复命。”
皇后蹙眉思索,想着甄嬛尚在场,沈眉庄暂时离开似乎也无碍。毕竟此事的主导乃是甄嬛,只要甄嬛按计划行事即可。
若执意留下沈眉庄,反倒容易引起怀疑,遂颔首应允:“也好。沈贵人,你就替本宫好好照看柔贵人,若有任何状况,即刻遣人来告知本宫。”
“是。”沈眉庄恭敬行礼,转头朝甄嬛投去歉意的一笑,便随着安陵容的轿撵离开了,未察觉甄嬛眼底掠过的一抹异样神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