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甄嬛亦觉不妥，让沈眉庄将方子收起，随即唤了流朱进来，吩咐道：“你悄悄去太医院看看，看看温大人在不在。若他在，请他即刻过来，就说我身子不适。”

见沈眉庄投来询问的目光，甄嬛压低声音解释道：“温实初是皇上指了专门侍奉我的太医，最信得过的。咱们万事小心为上，还是让他看过才好放心。”

沈眉庄点点头：“你的人，我自然是相信的。”

然而，流朱却面露难色，回道：“小主有所不知，国公府的孙老公爷病重，温大人昨儿午后便应诊去了。说是这一应吃住全在孙府，等孙老公爷病愈了，温大人才会回来呢。”

“昨儿午后就走了？”甄嬛眉心微蹙，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流朱低头答道：“孙老公爷病得突然，所以温大人走得也急。”

“这也太巧了。”安陵容眉头紧锁，语气中隐隐透出不安，“既然温大人不在，那……”她转身对身后的灵之使了个眼色，叮嘱道：“你去太医院看看赵太医在不在，若是在，请他来一趟，快去。”

“是。”灵之应声而去。

沈眉庄见状，脸上浮现出一抹淡笑，试图缓解气氛：“这药啊，我已经吃过两回了，我觉着还不错。你们就不用兴师动众了。”

见安陵容投来一抹不赞同的神色，沈眉庄知道她是为自己忧心，也不再多言，更不想拂了她的心意，于是轻轻颔首：“也好，小心驶得万年船。那就等赵太医来瞧瞧，这方子究竟有没有问题吧。”

这时，采月走了进来，说是外头来了一位太医，是来请平安脉的。

三人闻言对视一眼，沈眉庄与甄嬛齐齐起身，走到殿门处向外看。只见庭院中立着一位太医，身旁还跟了一名侍从小太监。

甄嬛目光略作停顿，旋即回转过身，轻轻拍了拍眉庄的手，道:“如今有太医来，我就不打扰了，明儿再来看你。”

沈眉庄回握了一下甄嬛的手，唇边绽出一抹浅笑，颔首示意。

等甄嬛离去后，沈眉庄让采月将人带进来。

来的是一位面生的太医，自称刘畚，说是江诚因回乡奔丧，不能继续当值，故而太医院才遣了他过来给请平安脉。

沈眉庄细听之下，发觉这刘畚竟是济州口音，不禁心生亲近之感。一番细问之下才知，此人竟与她是同乡。

得知此消息的沈眉庄，心下大喜，可隐隐约约又有些许的疑虑，遂抬眸与安陵容对视了一眼。

待那刘太医离去后，安陵容握住眉庄的手，语气犹疑而低沉：“姐姐，你不觉得这一切太巧了吗？江诚前脚给了你一个生子方子，后脚得莞姐姐信任的温太医就离开园子去了国公府，紧接着就来了个和你是同乡太医。这事细细琢磨起来显然不对劲，就像是有人暗中安排的一样！姐姐，不是我疑神疑鬼，而是这些接连而至的‘巧合’未免太不寻常。现在也不知赵太医是否还在太医院，若他也恰好不在，那此事……”她的话语戛然而止，但意味深长。

沈眉庄原本因宫中有个可收为己用的同乡太医而激动不已，此刻听了陵容的话，心中翻腾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

现在的她因裁减例菜一事被皇后推到人前，底下已隐约传出对她不满的声音，在不知皇后的谋算前，她只能以不变应万变，竭力保持谨慎，唯恐稍有不慎便落入旁人的圈套。

沈眉庄蹙眉思索，觉得怕是宫权惹来的祸端了。况且经过安陵容的提醒，她也从这一连串事件中窥见了不寻常的端倪，“容儿，你说得对，这确实太巧了，不像是偶然，反倒像是有人暗中操纵安排。现在尚不知道皇后将我推到人前究竟意欲何为，而这些‘巧合’背后是否还有其他布局，也尚未可知。咱们的确该更加警惕些，先等灵之从太医院回来，看看情况如何。”她的声音低而缓，带着几分沉思，却掩不住那一抹隐忧。

等待的时间是难熬的，尤其是在这般情况下。

好在约莫一个时辰后，灵之终于回来了，只是跟着她一同来的并非赵太医，而是商枝。

安陵容心中顿时了然，果然，温实初被调走了，又怎能指望赵太医会被留在太医院？

沈眉庄见赵太医未来，脸色微变，目光转向安陵容，不安道：“赵太医也不在太医院。”

安陵容眉头微蹙，转头问灵之：“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赵太医去了何处？”

灵之福了福身，回禀道：“奴婢先去了太医院，却未见到赵太医身影。奴婢怕自己去打听会引人怀疑，便回去让小庄子去私下打听了一番，这才耽搁了些时候。说是敦亲王福晋身体不适，今日一早敦亲王特地去皇上跟前请了旨意，指名要赵太医前去给福晋诊治。原本皇上觉着赵太医要看顾小主腹中的龙胎不宜离开，可敦亲王却说，赵太医既能为小主看护龙胎，想必医术精湛，理应也是擅长妇产千金一科，正好福晋也是妇人之症，由他诊治最合适不过。敦亲王还保证，只借两三日便将人送回，不会耽误了事，皇上这才允了。奴婢一听此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所以奴婢便寻了个借口，将商枝带了过来。”

沈眉庄听罢，疑惑地望向安陵容。

安陵容低声道：“商枝是我特意求了皇上指派到我身边的医女，最是可信不过了。姐姐也知道，自我诊出喜脉以来，前后发生了不少‘意外’。虽然皇上指了芳菲姑姑来管理我宫中琐事，但若没个懂医术的人在身边，我始终难以安心。即便有赵太医在，有些事他身为男子终究不太方便。况且竹若姑姑虽懂些医术，却是太后的人，我用着也不放心。因此，我才求了皇上的恩典，为我物色一位可以相信的医女以宫女身份到我身边伺候，日后她也可以替我看顾孩子。”

沈眉庄闻言，赞许地点了点头：“我们自己人中有懂医术的，就好办了。”

安陵容微微颔首，补充道：“商枝祖上曾是前朝太医，她的医术不错。虽说她并非专精千金一科，但医道本是同源之理，想来是一样的。”

路上，灵之已向商枝简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商枝深知此事非同小可，行礼过后，便向沈眉庄讨要了方子细细观阅。

片刻，她微蹙眉心，又问起沈眉庄近日可有异样之处。

正当沈眉庄与采月思索之际，安陵容轻声提醒道：“以往倒是少见眉姐姐对某样吃食这般偏爱，可近来我观姐姐似乎格外钟情那酸梅汤。不知这酸梅汤是否也有蹊跷？”

经她这一提醒，沈眉庄也反应了过来，忙吩咐采月再去端一碗酸梅汤来，只说是自己又想饮了。

采月心领神会，自是不敢让旁人看出端倪，神色如常的转身离去，不多时便端了一碗酸梅汤来。

商枝眸光微移，与安陵容那隐晦的视线相接，随即了然于心。谢过恩后，她端起碗轻抿一口，细细品味。

随后她又给沈眉庄请了脉，然而脉象上并未察觉异常。

商枝对着沈眉庄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近日暑气正盛，小主有些食欲不振也是常事。酸可开胃，但若多食，反倒会伤了胃。还请小主安心，奴婢回去后定会细细研究，想来明日便可查明其中缘由。”

时辰已然不早，安陵容也起身告辞。

送走了安陵容主仆几人，沈眉庄独自静坐无言，心中思绪万千。

虽尚不确定茯苓究竟是谁的眼线，但她如今就在自己身边，无疑是天然的眼线。哪怕沈眉庄心中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焦急不安，表面依旧不动声色，看不出任何异常来。

翌日，晌午时分，灵之轻步踏入闲月阁，行礼请安后，笑着道：“沈贵人，我们小主说想吃您做的藕粉桂花糖糕了，说旁人做的总觉少了几分滋味。”

沈眉庄听罢，心中稍松，明白这是商枝已经得出了结果，于是笑着打趣道：“你们小主可真真是嘴刁得很呢。”说着，她转头对一旁的采月吩咐道：“你去小厨房把方才刚做的藕粉桂花糖糕装起来，同我一起送去给咱们的柔小主尝尝，顺便看看那馋猫可有流口水了。”

采月抿嘴一笑，应声退下。

待采月离开，沈眉庄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问道：“可是有结果了？”

灵之微微颔首，轻声道：“是。”

沈眉庄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一半。想了想，又追问了一句：“你们小主可曾差人前往碧桐书院？”

灵之答道：“回沈小主，我们小主说这是您的事，是否告知莞贵人，还需您自行定夺。”

沈眉庄点点头，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决定让采星去碧桐书院一趟，请甄嬛也到安陵容处听听情况。

毕竟眼下还不清楚具体的结果如何，万一需要甄嬛帮忙，过后才告知此事的结果显得生分了，反倒不美。

正当她思索间，采月已提着装好的食盒返回。三人随即便一同往涵古茹今而去，一路无声，唯有脚步匆匆。

安陵容与沈眉庄正说着话，甄嬛便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三人对视一眼，安陵容旋即屏退了伺候的人，只留了灵之、采月和流朱守在门外。

沈眉庄接过安陵容递来的一张纸，匆匆阅罢，脸色骤然惨白，双手颤抖不已，几乎握不住那薄薄的纸页。

“眉姐姐。”甄嬛眉头紧蹙，轻唤了一声。

沈眉庄将纸页递到甄嬛手中，声音里满是惊惶：“这背后之人竟是要置我于死地！假孕……我怎么敢？”

安陵容闻言，亦面色一变，惊骇道：“假孕？”

沈眉庄是否会通知甄嬛前来，安陵容也不知道，但为了不让更多人知晓商枝会医之事，她便备下两套对策：若沈眉庄独自前来，则由商枝直接告知其结果；若甄嬛被请了来，便推说是太医所查。

“酸梅汤里掺了能使人成瘾的东西，饮多了便会反胃，状似孕吐。而江诚开的方子看似能助孕，实则是延迟女子月信的药物，且久服之后，脉象上也会显出如滑脉一般。”沈眉庄眼眶泛红，声音颤抖如风中残烛。

甄嬛放下纸页，心中掀起滔天巨浪。这一环扣一环的布局，若沈眉庄当真被误诊为怀孕，届时月信一旦到来，众人必以为其小产。

只要太医来诊脉，所谓的“真相”必会昭然若揭，而沈眉庄的结局也可想而知。

甄嬛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内心的波澜，沉声问道：“姐姐，陵容，这是谁得出的结论？是否可信？”

安陵容与沈眉庄隐晦地对视一眼，旋即开口道：“莞姐姐，昨日你走后，来为眉姐姐请脉的刘太医居然是济州人氏，他不仅与眉姐姐是同乡，且刚进太医院不久。你说这事巧不巧？更巧的是，那位刘太医离开后，灵之回来说平日里给我请脉的赵太医被敦亲王带走了，要三日后才能回来。先是江诚给眉姐姐开了助孕方子，接着温太医与赵太医接连不在，而后又来了个与眉姐姐是同乡太医……这些事若说全是巧合，我可不信。”

甄嬛赞同地点了点头，语气沉稳却透着寒意：“一件巧合尚可称作巧合，但如此诸多‘巧合’叠加，便绝非巧合了。”

“好在赵太医虽不在，但他徒弟仍在太医院。此事便是我请赵太医的徒弟私下查出的，此人可信，结果自然不会有错。”安陵容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笃定。

甄嬛不疑有他，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沈眉庄凄然如泣道：“我何德何能，竟这些人费如此功夫来算计于我。若是皇上认定是我想要假孕争宠……打入冷宫或许还是最好的结果了，若是牵连了沈氏一族，我怕是万死难辞其咎。”

甄嬛握住沈眉庄冰凉的手，目光坚定：“眉姐姐，既然我们已知晓此事，还需早做打算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