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过了片刻，敬嫔也起身离席，不多时她又与甄嬛一同返回。

见众人皆已到齐，曹贵人缓缓站了起来，眉眼间带着笑意，却又透着一丝狡黠:“皇上，臣妾心想，今日这歌舞虽盛，却未免刻板了些。今日既是家宴，在座的又都是亲眷，不如想些轻松的玩意儿来可好？”

安陵容心知好戏要开场了。

不过，她如今挺着七个来月的孕肚，自是不会参与其中。

更何况，她的恩宠可不少，且如今的沈眉庄也不会为了甄嬛而将她牵扯进其中，所以她整个人轻松得很。

因此，即便曹琴默有心算计，只怕也不敢贸然波及到她身上，哪怕真存有这个心思，还要看她答不答应呢！

要是曹琴默看不懂眼色，非要不依不饶，那就别怪她说话难听，撅了她的脸面，不仅让她成为笑话，还让温宜的周岁宴成为闹剧了。

安陵容惬意地靠在椅背上，安安稳稳的等着看这场热闹。

皇帝闻言，颇有兴致地点头：“你有什么主意，不妨说来听听。”

曹贵人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姿态端庄却不失婉转：“臣妾以为，在座的姐妹既能陪伴圣驾，自然都身有所长。不如将这些长处写在纸上抓阄，无论谁抓到了什么，便出来表演，以娱宾客。皇上觉得如何？”

安陵容虽打定主意只看戏不参与，但听到曹琴默这番话，仍忍不住蹙了蹙眉。

那句“以娱宾客”尤其让她感到刺耳。

这话哪里像是在说后宫妃嫔啊，简直像是在说青楼楚馆中的女子，无端被唤出来要求表演一番，只为博取客人一笑，以供娱乐一般。

如此愚蠢的提议，不仅会糟践了妃嫔们的名声，连身为宫嫔一员的曹琴默自己的名声也会丢得干干净净。

可笑的是，她居然还自鸣得意，觉得这个主意甚妙，以为能凭借这一招搅动风云。

不过，在这个以甄嬛为核心的小世界里，为了让甄嬛能“一飞冲天”，“一鸣惊人”，才不管这些提议是否合理，反正就是毫无道理可言。

像什么规矩、名声、脸面、礼仪等，全都时有时无。

主打一个甄嬛需要的时候，这些就重要，甄嬛不需要的时候，这些就权当不存在。

反正就是主打一个癫而乱。

同样是当众表演，还非得生生分出个高低贵贱来。

甄嬛当众跳舞便是高雅之事，然后惊艳所有人; 原身吟曲浅唱却成了卑贱之举，被比作歌姬，任谁都可以踩上一脚、嘲笑几句。

总之，各妃嫔所学的各类技艺长处也因人而异有了贵贱之分，调香这样的风雅爱好到了原身这里都成了“低贱”的代名词。

放眼看去，整个前朝后宫，犹如一座癫狂的疯人院般，端的是满目荒唐，惹人发笑。

皇帝面上思索，心中却暗忖：既然孩子的生母都不在意女儿的周岁宴是否会被搅和，甚至还想着用自己女儿的周岁宴来搞事，他又何必在意？

想到这里，他漫不经心地颔首，无可无不可地说道：“这主意倒是新鲜。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是。”曹贵人恭敬行礼，随即退下准备。不过片刻，她便捧来一只青花纹方瓶，笑着道:“东西臣妾已经备下了。既然柔妹妹有孕在身，不宜操劳，这抓阄行令的差事，不如便由臣妾来做吧。”

听着曹贵人的话，安陵容心中轻嗤一声，悄悄地翻了个白眼。

原来曹琴默也并非完全不知在众目睽睽之下，后妃献艺表演不妥当啊，难怪要抢先一步将抓阄行令的差事捏在手里。

不管她是否存了要在抓阄之时动手脚的心思才会如此说的，单凭这话里莫名其妙带上了自己，就足以说明她不可能一点儿也没想到。

皇帝侧头朝着曹贵人看去时，恰巧看到了安陵容偷偷翻白眼的举动，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笑意，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他转向曹贵人，嗓音平静却带着些微的戏谑：“怎么，你这个出主意的人自己不去演一段？”

曹贵人闻言，脸上的笑容略显僵硬，但她很快调整过来，欠身回道：“臣妾身无所长，只会打个珠珞玩儿，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臣妾已经想好了，无论各位姐妹表演什么，臣妾都送上一串珠珞以表心意。皇上您说，这样可好啊？”

皇帝点点头，淡淡应道：“勉强倒也能说得过去。”

皇后端坐于高位，嘴角挂着一贯温婉的笑容，眉梢却轻挑了挑。

她心中清楚得很，华妃与曹贵人只怕要借机算计点什么了。只是不管曹贵人如何算计，也不敢冒犯到她头上，更不会让她这个中宫皇后去当众表演什么吹拉弹唱。

如此想着，她索性抱着看戏的心态，悠然旁观。

想到皇帝的妃嫔一会儿要如伶人艺伎一样给大家伙表演，敦亲王没忍住哈哈笑出了声。

没错，他就是在看笑话，看皇帝的笑话。

试想，堂堂九五之尊的妃嫔竟要像伶人一般当众表演节目以娱宾客，而皇帝本人不仅允许了，似乎还有些乐见其成，难道不叫人觉得好笑吗？

既然皇帝自己不觉得丢脸，也愿意丢这个脸，他怎能不趁机好好嘲笑一番呢？

敦亲王的笑声在殿内回荡，皇帝闻言转过脸去，正好看到老十眼中那抹明晃晃的看笑话的戏谑。

他的脸色微微一沉，恍然间清醒了过来，瞬间不禁疑惑，适才自己怎会轻易就应下了如此不合适的提议呢？

明明按着他的性子，本不会同意才是，这是怎么回事？智商怎地忽然就像是被蒙蔽了一样呢？

虽说他心里对后宫妃嫔们没多少真心，但她们总归是他的女人，代表着他，她们被人视作伶人艺伎般取笑，不仅是她们失了脸面，而他身为帝王、身为她们的夫君也同样丢了脸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方才到底是怎么会突然如同失了智一般？

左右一时也想不清楚，皇帝只得暂时按下，又想起了提出此议的曹琴默。

皇帝心中暗恼，好端端提议这种事，莫非是存心让他丢脸难堪不成？

想搞事难道不会看场合吗？

果然没读过书的人就是缺乏眼见，行事欠缺分寸，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

原本，他对曹琴默虽不宠爱，却也因她的慈母之心而另眼相待两分，时常会到她宫中坐坐，陪陪温宜，也算是给她和温宜两分体面了。

现在她不仅拿女儿的周岁宴做文章，还弄出这等让自己丢脸的事来，莫非她平日流露出的慈母之心不过是装腔作势而已？

皇帝心里已经给曹琴默记下了一笔，却仍无法驱散烦躁。

毕竟，他刚刚已然点头应允曹琴默的提议，君无戏言，若是此刻改口，岂不是更加贻笑大方？

进退两难之际，他愈发觉得曹琴默可恼可恨至极。

偏偏此时，曹琴默还浑然不觉地站在那里，嘴角挂着浅浅笑意，看在皇帝眼里越发刺目。

敦亲王福晋自是知道自家王爷的德性，也知道他因何发笑，心中很是无奈。

可见到皇帝神色阴沉，眼里似是闪过冰冷的杀意，她心中一紧，不动声色地伸手，在敦亲王腰间狠狠拧了一下。

那力道虽未使足，却足够传递警告：收敛点，别太过火，免得惹祸上身。

敦亲王吃痛，瞥了眼福晋，却也识趣地止住了笑声，只是脸上的笑容却是怎么都敛不下去。

方才敦亲王那毫不掩饰的笑声在殿内显得格外刺耳，一时间气氛倒是有些微妙起来。

宗亲那边一个个都垂着头，一副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

妃嫔里有几个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一副一无所觉，一脸茫然的模样。不过也有聪明的已经想到了敦亲王此举的缘由，脸色自是不算好看。

皇后就坐在皇帝身侧，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此刻心情不虞，气息也冰冷阴沉。

她自然也明了其中的缘故，然而，是否该出言缓和，却让她陷入了短暂的踌躇。

曹琴默毕竟是华妃的人，这番举动十之八九与华妃脱不了干系，她私心里是想借此机会让皇上看清他所宠幸之人是个什么不知分寸的玩意。

但若什么都不做，帝后一体，不仅自己的名声可能被牵连，甚至还会惹来皇上的迁怒，得不偿失。

思忖几息，皇后语气柔和地开口询问：“不知十弟可是想到了什么趣事，竟让你如此开怀呀？”

她心中有数，有敦亲王福晋在，且敦亲王福晋是个知礼识趣的，断不会让敦亲王肆无忌惮地说出什么失礼的话来。

只要敦亲王找个无关紧要的借口打哈哈过去，便能糊弄过去眼前的尴尬，也为皇帝与后妃们保全了颜面。

反正在座的大多都是人精子，自是不会去追根究底的触霉头。

敦亲王本欲直言心中所想，却觉袖间一紧，低头一看，是自家福晋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侧头朝自家福晋看去，只见她狠狠地瞪了眼自己，他撇了撇嘴，到了嘴边的话语随即转了个弯，笑着道：“回皇嫂，臣弟不过是想起了些趣事罢了。不过，久闻宫中娘娘各有所长，今日可要大开眼界了。”

此话一出，皇后微蹙的眉头稍松，皇帝的脸色也缓和了几分。

那些心知敦亲王弦外之音的皇室宗亲，心头压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们唯恐敦亲王口无遮拦，张口就将后妃比作戏台上的伶人艺伎，将皇帝的脸面撕下来踩在脚下。届时，谁又能保证那素来小心眼的皇帝不会迁怒旁人？

然而，宗亲们虽松了口气，却仍不免腹诽：这皇帝也是让人无语至极，怎么就同意了这般丢脸的提议呢？害得他们一个个的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凭空担惊了一场。

果然，宫里的宴会从来都是宴无好宴，总能翻出些风浪来，这些妃嫔也是闲得没事挑事，真是烦死了！

心思机敏的妃嫔自然听出了敦亲王话中的暗刺，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可心底早却恨透了曹琴默和华妃——你们要搞事还是争宠都好，干嘛拉着她们的名声做筏子啊，真是恶心至极！

然而，华妃此刻满脑子只想着如何复宠，哪里有空关心旁人说了什么，又是个什么想法，自是一脸事不关己的淡漠神情，反而更叫其他妃嫔暗暗咬牙。

看到众人神色各异，尤其是妃嫔大多都脸色不虞，曹贵人心中一沉，明白今天这一出不仅搅乱了自己女儿的周岁宴，更是触怒了皇上，且踩低了后宫众妃嫔的名声，甚至连皇帝的颜面也被狠狠刮了一层。

可事已至此，此时打退堂鼓显然也不是明智之举。届时，只怕皇上还未发作于她，华妃必定第一个饶不了她。

思来想去，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走到这一步，已无回头路可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