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漠轻恰好重新走进来。
她仍旧是冰冰凉但彬彬有礼的模样,仍旧行礼。
漠轻“相信施主心中的疑惑已然解了,我送您离开。”
面前的脸、梦中的脸,还有衹畏当中那个女人的脸,忽然一并出现在范丞丞的脑海里。他奇异地注意到了这三张截然不同的脸,截然不同的五官是何其相似。
长得像水。大自然中流淌的水,也许是海洋,也许是河湖,也许是一弯小溪,总之,像水一样冷冽而清明。
他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只是就这样离开了池山寺,然后转身回了家。
新年里头范家很热闹,家中早就准备好了丰盛的新年饭。范丞丞压着满腔情绪吃完了整餐饭,然后敲门走进了范元止的书房。
他静默地坐到父亲对面,张口,话说得有些硬。
范丞丞“我今天,上了池山寺。”
范元止是浸淫商场多年的人,一举一动很难露出破绽,范丞丞却还是注意到他指尖动作一瞬间的停滞。然后他撑起满脸笑来:
范元止“怎么突然想起上山了?你不是一直不乐意去?”
这话是真的,往年每次生日上山,巴不得是老两口子把他绑进轿车里。
范丞丞没理会他的故作轻松。
他将碧玉珠从毛衣里拎出来。
范丞丞“拿到它的时候,其实漠轻不止说了那两句话吧。”
当年范元止捧着珠子回来,把漠轻的话讲给母子两个,“玉在人在,玉毁人亡”。但他转过身,除了一身的汗。
漠轻还说,“这颗珠子最多护佑令郎到二十五岁,这二十五年已是上一世的机缘,寿数有时尽,强求不得。”
他怎么敢告诉难产后去了半条命的妻子,怎么敢告诉尚在襁褓中就进了ICU三次的孩子。
他也不愿意相信,可是范丞丞活下来的二十四年里都没摘下这颗珠子,一旦摘下一定出事。他慢慢地,只能逼自己接受,他们的父子缘分,只能到二十五岁而已。
良久,真的许久,他慢慢地,慢慢地把嘴角落了下去。他无法再撑起一个假惺惺的笑容,成功的商人脱去伪装,露出一个无能为力的父亲的疲惫。
范元止“新年了。”
范元止“丞丞,到你二十五岁生日,还有半年。”
半年。
范丞丞突然很想笑。想像十七岁那年无证驾驶,一路飙到池山所在的沂泊群山中的另一座山顶,然后把碧玉珠子扔进冬日里并不茂密的森林。
他要跟全世界说,FU/CK YOU ALL,去他/妈的二十五岁,去他/妈的半年。
可是他如今有驾照,无措的父亲坐在他的对面,不知情的母亲敲响了房门,要给他们爷俩送点处理好的水果。
难怪,难怪范元止这么严肃的人,也能容忍他这样一个荒唐的儿子。二十五岁的父子情分,他注定是付出爱更多的那一方,他还能以父亲的身份要求什么呢?
范丞丞还是笑了,笑得很无力,整个人陷进椅子当中,疲惫涌上心头。
他费了九牛二之力钻进衹畏里面其实全是白费功夫,再有半年他就能做个短命鬼前去报道,然后在盂荮即将新鲜出炉的民国风故事里演一个早死的炮灰。
林江蘅走进来,敏锐地察觉到了父子两个之间不寻常的气氛。她声音温温柔柔的:
林江蘅“怎么了?”
两人收起凝重,范丞丞没把正脸露出来,倒是如寻常时候一样,跟着老妈哼唧了两声:
范丞丞“我说年后我就不管商场的事儿了,我找着工作了。”
范元止挑了挑眉,这事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林江蘅“什么工作?”
范丞丞“朋友做了点小生意,嗯……我给帮帮忙。”
范丞丞还是润色了些。行业当然不分三六九等,但前台这样的职务是要吃苦的。父母把他当眼珠子疼,他们轻易不会同意。
没说实话,如今老两口倒也说不出什么,林江蘅一向对他千依百顺,至于范元止,两人心知肚明的半年,还能要求他什么?于是最后只是说让他别玩心太重,就打发他上外头去了。
范丞丞就坐在自己的房间,没开灯,他空空荡荡的大床上,他坐了许久,看见阳台外面绚烂的夜灯。大年初一,人间最好的时节,他面对仅余半年的寿数。
老半天,人倏然从房间跑了出去,拽上外套还有车钥匙,跟父母匆忙打了声招呼,人就上了跑车。
宝蓝色的,行驶在年节的街道上很拉风,穿过闹市,人就来到衹畏。
江此意一行神鬼在吃饭。衹畏里面的魂魄,没有什么过年的必要。
范丞丞却不依,他喊翟潇闻开最大的林肯,拉来了全津渡能买到的所有烟花。
范丞丞“走啊,别浪费了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