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葬礼

江此意穿上衣柜里罕有的黑色裙装，被迫与范丞丞一同出席祝枝瑶的葬礼。

其实也不算逼迫。

他来见她的时候，她第一眼就看到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眼尾晕着红，黑发柔顺地耷拉下来，嚣张的、甚至有点坏的大少爷神情恍惚，丢了魂魄一样，看着她。

范丞丞“你，可以陪我去一场葬礼吗？”

这世道很不好，江此意遭过好心的报应，以为自己一副软烂心肠跟岁月一样一去不回，可她别开眼，拒绝的话就是说不出口。

范丞丞当然不是不敢独自面对表姐的葬礼，也没那么不敢与祝枝瑶的鬼魂相视，但这场意外来得太突然，冷静下来以后，他总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范丞丞“那个就是我表姐夫。”

他指着灵前招待每位前来吊唁的客人的男人。

范丞丞“我觉得他有些奇怪。”

江此意手中一朵白玫瑰，随着人群一起上前。她于丁禹兮来说全然是生面孔，但对方只是有一瞬的怔愣，然后平淡地收回目光，与她行了一礼。

一面而已，她知道范丞丞口中的蹊跷是什么。她见过许许多多的鬼魂，自然也就见过许许多多的死者家属。悲戚痛哭居多，当场晕过去的也不少见，小人者在死尸面前隐秘地露出笑容，这些她全都见过，而面前的人，他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

他只是木然，安静地接待每一个客人，表情如同身上黑西装古井无波，没有半分情绪。

范丞丞“他是我姨夫手底下的人，没什么身家，但是我姨夫看重他能力高人稳重，就给我表姐牵了线。我表姐也喜欢他，两个人就在三年前结了婚，但其实……”

其实范丞丞从不知道，这个人对祝枝瑶是否曾经动过心。

祝氏产业不小，祝枝瑶又是独生女，这样的利益摆在面前，就是仇人，也有人能咬着牙娶回家。

江此意“你想说，会不会是他害了你表姐？”

隔着人群，江此意仍能在肃穆的灵堂中间看见他。难以否认长得很好，只是太麻木，范丞丞这样只寥寥掉了两滴眼泪的人都还通红着眼，可他面上、眼睛里都干干净净，没有流过泪的痕迹。

江此意“老实说，不太像。”

真正筹谋家产的人，演也要演出十分悲痛。更何况如今祝枝瑶双亲尚在，祝父祝兰山春秋鼎盛，大部分的产业都还握在手里，丁禹兮能够拿到的东西并不多。

范丞丞“……我知道。”

范丞丞收回目光来。

范丞丞“可他为什么……”

为什么一点都不伤心呢？

他无法接受、他绝对无法接受。祝枝瑶心心念念的人，与她同床共枕三年的人，不为她的死掉一滴眼泪。

江此意“那你问问她吧。”

江此意“她不是就在那里吗？”

从一开始她就看见了，祝枝瑶站在丁禹兮的身边。若是换一个人来见她的模样，大约早就被吓得惊叫出声——满身的血，红成一片赤/裸裸的恐怖。

人的鬼魂会保持逝世前的模样，要是说句风凉话，她在这一点上运气倒还不错，车子气囊保下了她尸体的完整性，那些断手断脚甚至断头的鬼魂，江此意都见过。

范丞丞不敢多看一眼，狠狠地转过身来。

范丞丞“晚一点吧……”

二十多年以来，第一次面对死去的亲人。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怂得厉害，竟然一时半会无法鼓起勇气。

葬礼流程不算繁琐，很快就陆续送别客人，留下的只剩下亲人。林江蘅终于抽出时间走过来，目光停留在江此意身上。

林江蘅“丞丞，这位是……？”

范丞丞“嗯……”

范丞丞还有点犹豫，说起来，他们之间可能连朋友都算不上，总不能说她是老板。倒是江此意落落大方，主动伸出手来：

江此意“伯母您好，我是江此意，与祝小姐有过数面之缘。”

至于身份，林江蘅从事故发生到现在终日以泪洗面，大约还顾不上。等她反应过来，就让范丞丞想法子去圆吧。

果然，她只是握了握江此意的手。

林江蘅“好孩子，你有心了。”

几人也没心思寒暄，打过招呼就要离去，忽而听得身后争吵，循声看过去，祝兰山一把拽住丁禹兮的领口。

祝兰山“你什么意思？”

祝枝瑶的母亲、林江蘅的姐姐林江玉慌忙拦着，几人自也急匆匆冲过去。

林江蘅“怎么了这是？有话好好说啊！”

原来是祝兰山考虑女婿心情，与他说这几天可以不往公司去，奈何丁禹兮想也未想便拒绝。这时候，他才看见女婿的模样，没有任何情绪，没有生离死别的困苦，只有麻木。

中年丧女的父亲，看上去能够毫不费力地撑起公司、撑起这个家，其实情绪早如一张满弓，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

祝兰山“丁禹兮，你早就盼着这一天是不是！”

丁禹兮抬头望他一眼，极慢地摇了摇头，然后经过他的身边，半点停顿都没有，推开门、离去。

门再关上，会场里只剩下空荡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