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安全带

祝枝瑶“丞丞。”

祝枝瑶这样叫范丞丞，如同从前的很多次。

自事发后，范丞丞一直看得见她，她知道，但他从未真正与她有过对话。这不怪他，任谁见到自己的亲人身上淋漓鲜血，变成一只孤魂野鬼，大约都是难以接受的。如今她能这样坦然地站在他的面前，还是因为请江此意帮她清理了身上的血迹。

她不知道，并不是因为这样。

范丞丞看着她。那日以后，每一次看着她，脑海里都会浮现许多事。

想起最多的是十五岁那年，津渡下起多少年罕有的大雪，范元止和林江蘅回来的航班全被取消，家里保姆住得远过不来，冰箱里头东西不算多，他都不会烹饪，只能把能生吃的凑合捡着吃掉，猫在家里以为自己要饿上几天，忽听见门铃响。

祝枝瑶穿着一件白色的大羽绒服，脑袋上一顶厚厚的毛线帽，即便如此，还是能看见她眼睫毛都挂了雪花，脸颊更是冻得通红。那样灿灿的白雪里，她挥了挥手中新鲜的菜：

祝枝瑶“饿坏了吧，丞丞？”

身后是及腰深的雪，被她硬生生趟出两行。优雅的、娇弱的大小姐，听说他独自被困在家中，就这样涉雪而来。

而今，她站在他面前，仍旧叫他丞丞。

范丞丞看着眼前的人，很久很久，然后抬起唇角。

范丞丞“表姐。”

两个人感情很好，都是独生子女，因而好得几乎如同亲生姐弟。就是因为这样，他们都无法正视她的死。

直到现在，两人坐下来，终于能隔着一道生死，开诚布公地交谈。

范丞丞“他如果真的辜负你，我会让他知道后果。”

范丞丞对丁禹兮的火气其实并没比祝兰山少。实际上，姐夫对于姐姐的离世无动于衷这件事，他也没办法接受。

祝枝瑶“不要冲动呀，丞丞。”

面对他，祝枝瑶显出一些平和来。她撑着一张笑脸。

祝枝瑶“他对我是很好的，我只是想知道这三年来，他是不是真的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

不算自由恋爱，甚至有点相亲的意味，更何况两人身份这样特殊，其实她挺清楚，在这样的婚姻里奢望爱情是很难的。

但是怎么可能呢？说起并无感情，她咬字都困难。朝夕相处的三年，从最初几分生疏，到后来他会主动抱她、吻她、在她面前流露出从不为外人见的柔软，他每一次望向她满眼的情愫，她绝不相信这些尽是假象。

范丞丞“我知道了，我这就去见他。”

对于范丞丞强大的行动力，在座的两位都有所了解，看着他就这样匆匆忙忙跑出去，她们都不算意外。

江此意“我还是早点再找个人做前台的好……”

就这样可着周柯宇一个人霍霍，纵使她再没良心，也该于心不忍。

祝枝瑶笑笑，转而又开口道：

祝枝瑶“江小姐，还是要麻烦你看着他，丞丞他实在有些冲动……”

江此意“雇我呀？”

江此意“我可是很贵的。”

奸商的嘴脸又堂而皇之地摆出来。

祝枝瑶“若是我有什么是江小姐瞧得上的，尽管拿去好了。”

祝枝瑶摊手。要是钱财，她想些法子，是能让父母向她支付的，但她慧眼如炬，知道江此意绝不是为金银俗物才在此。

江此意向外走，未推开门，又回头。

江此意“你不一起去看看吗？”

从来很自信的人，在这时露出情怯。

祝枝瑶“你们去吧……”

范大少的跑车还没开出地下停车场，江此意很快追上来。

江此意“你不会打算就这样闯进他家里去监视他吧？”

范丞丞“不然？”

范丞丞很坦荡。

江此意“那他就算是演也能演出几分深情，你还查什么？”

范丞丞“那该怎么办？”

范丞丞不大坦荡了。

江此意“他不是在你姨夫的公司里工作吗？”

范丞丞“有道理。”

范丞丞听懂她的言下之意，于是动作很麻利，借口说是多事之秋要进公司帮表姨夫的忙，打了两个电话就摆平，撂下电话要发动车子，又扭头看了副驾驶上的人一眼。

范丞丞“你也要去？”

江此意“受人之托。”

江此意故弄玄虚。

范丞丞“哼。”

范丞丞想着她又要打着交易的名头要点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冷哼一声，正欲发动车子，一打眼看见她安全带未系，倒也不算意外——老古董一位，偏偏还是懂瞬间移动的老古董，她大约是很少接触这类交通工具的，上一回坐他的车是半夜，他倒没顾上管，说来没被抓住也算好运。

叹一口气，他认命地探过身子去，两人之间距离骤然拉近。

江此意会开车门已是莫大的进步，至于其他一概不知，只知道他骤然凑近，年轻男人身上携带的温度瞬间将她包围。

他身上有淡淡的香气，不是香水古龙水，比薄荷柔和，又比果香清爽。

看见他拉起安全带，又看见他身上也系着，她有些理解了，于是没乱动，只是他几乎将她半环在怀中，让她全然浸泡在他的温度和香气里，让她有些不习惯。一双眸儿转呀转，正看见他微敞的领口露出一点锁骨，形状很漂亮。

他很白，偏锁骨下生了两颗小小的黑痣，黑白相映，竟很好看。

到底是副驾驶的安全带，范丞丞不太方便，扣上花了些时间。等他抬起头来，就撞上江此意晶亮的眼。

他才意识到好近。

近到他能看见她长长的睫毛，卷翘的，震颤间卷起他心头的飓风。再往下，鼻子挺翘很漂亮，还有嘴唇，她不常化妆，但本来就红，唇形姣好，只看就知柔软。

胸口有什么在乱动，好像是那颗碧玉珠子，好像又不是。

在彻底恍惚以前，他猛然坐直了身子，视线看向前方，想发动车子，才发现还没挂档。

尴尬，轻咳了声。

范丞丞“以后坐车要系安全带，不然很危险。”

江此意“哦。”

江此意不知道他为何忽然耳廓通红，只是老老实实应了声。

她往后一靠：怪不得人类都向往豪车，座子比她的大沙发还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