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丞丞站在商场门口,静候着祝枝瑶的归来。
实现她愿望的路很波折,但其实也好,至少经这些事,祝枝瑶又能在人间逗留些时间。即使这一会子说到底也不过弹指间,比起漫长的人生,这画面连一帧都算不上。
人是要离开这世界的,鬼魂也要,然后在一声啼哭中再回来,或者成为只懂呜咽的小动物,亦或者是沉默的种子发了芽,总之,周而复始,这世界才能运转。所以即便他从来没有做好准备去与亲人道别,道别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了。
在伤心而势必要发生的事件面前,人们下意识总是回避的。祝枝瑶站在他的面前,笑着说些很轻松的话。
祝枝瑶“不是说鬼都怕见光吗?你看这大白天我四处晃也没什么呀。”
事到如今,她也没时间去探究他为何能看见她,或许她的弟弟有点仙根或者灵丹,跟那位姓江的神仙一样,总之,与普通人不一样就是了。
范丞丞笑了笑。
范丞丞“不光不怕光,也不怕水,不怕火,什么都不怕。”
只怕遗憾,只怕离开。
他曾经想过一万种方式要赶走身边那些缠人的鬼都以失败告终,此时此刻却在想,怎么会没有一种方式能留住她呢?
可江此意说,鬼魂逗留在人间的每一秒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赵月桂投生成了一息生死的蝴蝶。他不敢留她,总之他来日也要下黄泉,也许来世仍来得及做一对姐弟。
祝枝瑶站在他的身边,许久,慢慢吐出一句话来。
祝枝瑶“长大了,丞丞。”
范丞丞“什么,你也就比我大三岁好不好。”
想来应是他们两家的子嗣运就不好,一年之内竟要接连失去两个孩子。范丞丞想,也许该告诉她,他不久也要归西,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死法。
祝枝瑶却像知道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手臂,哪怕只拍到一片虚无。
祝枝瑶“好好的,你会很好的。”
也就只有他的表姐,固执地相信他们家这个混世魔王其实最具潜力,也固执地相信这个先天不足的病秧子终有一日会长寿。
那时候年纪尚小,也没养成实打实的混蛋个性,因为体弱受到老师诸多关注,引起其他小朋友的嫉妒,那个岁数的小孩不知道言语是伤人的利剑,曾经大声笑他是个短命鬼。祝枝瑶是高年级的,恰好来找,听见这话,上前推了那小孩子一个跟头。
祝枝瑶“你全家都短命我弟弟也不会,你妈妈没教会你做人要善良吗?”
明明对着坏孩子还牙尖嘴利,回过神又是温和的样子。她搂着他的肩膀,将他带出教室。
祝枝瑶“丞丞不要怕。”
她塞一颗橙子口味的棒棒糖给他。
祝枝瑶“你肯定会长命百岁的,姐姐保证!”
其实橙子味棒棒糖并不算好吃。范丞丞想起那味道,终究还是没有和盘托出,勉强撑起笑容来:
范丞丞“嗯,我知道了。”
祝枝瑶“好啦。”
祝枝瑶安心些。
祝枝瑶“你站在这青天白日的自言自语,等会人家该怀疑你精神有问题了。”
她脸上的笑容又怎会出自真心。
祝枝瑶“我就先走了。”
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范丞丞“姐——”
望着她的背影,范丞丞叫了一声。
周遭人看过来,看不见所谓的“姐”,看他的眼神像看异类,他都不在乎。他看见祝枝瑶转过头来,立刻尽全力扬起最灿烂的笑容。
范丞丞“姐,下辈子你还做我姐姐吧——亲姐姐!”
祝枝瑶“好啊!”
祝枝瑶点了点头,大声回应。
独行的背影终于消失在眼前,范丞丞感觉到鼻尖一点凉意。他摸上去,不是还烫的眼泪,仰起头,看见天空上纷纷扬扬的雪花。
农历的二月份,公历上已经进了三月,春天脚步将近,偏这时候降一场雪。温度已经回升,雪存不住,落在哪里都是融化。
不像那年她涉雪而来,毛线帽底下露出结冰的眼睫毛,还有一张冻得通红的笑脸。
不会再下那样大的雪了,姐姐。
浓郁的橙子味扑到眼前,范丞丞低头看,是一颗剥掉包装纸的橙子棒棒糖。
江此意“我说过,真正发生过的事,我全部都知道。”
江此意笑笑。
范丞丞将棒棒糖接过来塞进嘴里,酸甜的橙子味在口腔当中爆开,却带着眼泪的腥咸。跟当年一样,仍旧相当不好吃。
江此意“范丞丞,到底什么是爱呢?”
看雪看得眼花,江此意忽而张口。
江此意“为什么人们总是困在爱里,生离死别都斩不断?”
从严浩翔和温弥,再到才踏上离开之路的人,她扮演着爱情的链接,她想起从前听人说,“有爱亦生忧,有爱亦生怖”,爱河处处皆苦楚,凡间众生本皆苦,何必再自寻烦恼?
范丞丞“我没有过爱情,但知道亲情,知道友情。”
范丞丞捻开落于手心中的一朵雪花。
范丞丞“爱会痛苦,猜疑痛苦,犹豫痛苦,选择痛苦,离别痛苦,只要爱,享受过爱,就难逃痛苦。”
他看向她。
范丞丞“只是不爱,就不知道为何而活,还在痛,那就是还活着。我想,不爱才更痛苦。”
无爱亦无忧,无爱亦无怖。江此意想,她就从未爱过,于是她并不痛苦。她只是抱紧双臂,两手轻轻搓了搓。
江此意“这些年的气候是越来越反常了。”
江此意“回去吧,吃棒棒糖赏雪真的一点都不浪漫。”
范丞丞禁不住笑起来。
范丞丞“你还懂什么叫浪漫?”
江此意“当然——罗曼蒂克,这词儿刚传过来的时候,我可参与传播了。”
她得意洋洋,三两步跑回商场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