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范丞丞送走的,还有他的小外甥女。
在母亲腹中不过月余的孩子,说起来还不算孩子,连抢救的医生都没注意到的小东西,也就只有江此意,能看见一具身体里有两个魂魄。
灵智未开的小小幽魂没有踏上投胎路,而是跟随表舅舅一起登上池山寺,从此成为碧沧神君座下小小灵童,这就是江此意与祝枝瑶之间的交换条件。
山间存住了那场雪,青松之上白茫茫的一片,有风吹过又抖落一场小型降雪。石阶上头结了冰难免湿滑,平素开跑车都用飙的大少爷这会小心翼翼还几度打滑,反观江此意,目不斜视、如履平地。
范丞丞“当神仙也太好了。”
他有点嫉妒,于是愤愤。
江此意斜他一眼。
江此意“羡慕的话你也去修仙好了。”
吊儿郎当的人几次出洋相,她看着也想笑。
江此意“只不过,世界上本没有修仙这回事,全看造化。就像你这小外甥女,就算只有丁点大,有福气有机缘,也是做神仙的材料。”
范丞丞听得有些兴趣:
范丞丞“你瞧我有这样造化吗?”
江此意止步,煞有介事地将他上下打量一遍,而后诚恳地摇了摇头。
江此意“我看啊,你还是来日投生成小动物好了,得了机缘,做个妖怪做个山大王也没什么不好。”
这人呐,按照她见到温弥的日子来算,存在于世都至少有2200年,却还是没学会人情世故,明明嘴唇长得极好看,可是上下一碰,说出来的全是讨人嫌的话。
范丞丞撇撇嘴,她本领高强,嘴皮子也是一流,他才不跟她争。
奈何上山的路实在枯燥,他安静没一会,又想起别的话说。
范丞丞“这么说,宋亚轩是个妖怪了?”
说来是只狐狸精,算是妖怪里最声名远扬的那一类了。
江此意“他不是告诉过你,他不是狐狸?”
这一会,正到半山腰上。池山之所以得此名,就是因为山腰上古来有之的一汪湖泊,春夏时湛蓝蓝的像块玉石,这会残冰未化,也能听见少许潺潺水声。来往过池山寺的人都知道它的名字就是湖前立的那块石碑——“濤决池”。
范丞丞听过这儿的传说,就像世界上大多数神秘的湖泊里头都有水怪的传言一样,传言濤决池中栖息着一只上古神兽,就叫濤决。它居于池山山水之间,与碧沧神君同样,世代守护着山海安定,守护着津渡的平安。
想到此,他脚步一顿。
范丞丞“宋亚轩,濤决……难道说……?”
江此意“还不算太笨。”
这段时间以来,范丞丞接受了许多超乎常理的事,但女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又要他瞪圆了眼。
神兽啊,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还有《山海经》里那些,哪一个不是形容威武潇洒,即便只存于画中,模样个个霸气。而他们店里生活着的那一只……
实在是玉雪可爱。
若不是先一步发现他本体是个与他身高相仿的大男人,也许他哪天手贱会拽过来呼噜呼噜毛也说不准。
他轻轻叹气:原来这儿就他一个凡人。
但看他神色变幻莫测,江此意就知道他心中百转千回,她笑起来。
江此意“熊猫早些年都还叫食铁兽呢——上古的东西流传至今,你知道的,艺术中难免有些美化的手法。”
听她意思,那些个神兽还真都真切地存在过,说不定如今变成了小蛇小猫小鸟小王八,躲在哪个角落里安然度日。
范丞丞抿嘴。这世界真是不容小觑。
这一番话在他心中引起的惊涛骇浪,江此意就不管了。在陡峭又结冰的石阶上闲庭信步,踏上这条路,她心情处在一个微妙的临界点,期待之余,还有恐惧。而她只能一次一次张望前路,想看能不能望见记忆中的檐角。
这一会雪已停了,罕见地立刻放了晴,阳光透过密林,洒满石径,也洒上她的侧颜。
时节已近惊蛰,山间寂静却也偶有鸟鸣回荡,一呼一吸间尽是松雪气息,非正式日子,来往人群不多,倒显幽静。范丞丞从前每一回来都是不情不愿,这一回倒不知不觉已快要登顶。袖子里头那串蓝水玉微微凉,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不自觉露出一个笑容来——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这条路不算太无聊。
为了身体,他自小便是有着规律锻炼的,爬过一座山不成问题,只是今日这山上得心惊胆战,池山寺出现于两人视野之内的时候,他也算松了一口气。
江此意深吸一口气,欲上前去之时,听见身后男人声音。她沉浸在心事里,不知何时把他落了几步,隔着些许距离,在灿灿的午后暖阳里,他声音扬得有些高,唇齿开合间还有雾气吐出。
范丞丞“那你呢?江此意,你是谁?”
相识已有一段时间,她没着意隐藏过自己,也任他随意打量,便知道总有这样一天,他一定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她回头,身后是池山寺红檐之上积雪未融,红白相映如画,而她粲然笑着,更胜雪后风景万分。
江此意“范丞丞,欢迎你来我的家,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