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梳妆台上堆着女用化妆品跟少许的男士用品,床头柜还放着两只水杯连带几个零食袋子两瓶药片,放眼看过,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正合适。
丁禹兮顾不上楼下的人何时离开。他倒不是说谎,上了楼以后,他甩下鞋子,就把自己整个丢进了他和祝枝瑶的大床,没洗澡,也没脱下上班时穿的西装,若换在以往,祝枝瑶早要念叨他不讲卫生。
可惜没人念他,今后也不会再有。
他以一手遮住双眼,却仍然流露出眼下乌黑。还有嘴唇周围一圈,青色的胡茬已经冒出来挺多,显然这段时间疏于打理。
他不管不顾这些,只是躺着,拉得密不透风的窗帘让他分不清白天黑夜,午后也是小睡的好时光,但他毫无睡意,这几天都是如此,越想要意识昏沉,便越清醒。
他挣扎着坐起来,自床头拿起一瓶药来,倒了几粒没来得及数,就着水想要吞下去的时候,听见耳边有人叫他。
祝枝瑶“不要吃药。丁禹兮,睡不着就数羊。”
祝枝瑶在他身边,声音清清脆脆。贫穷是他年少时最深的噩梦,未成年时唯一的出路是读书,读到研究生时背了满身的学生贷/款,所以工作后还债就成了悬在头上的一把刀。这样的焦虑贯穿他的日夜,所以即便后来早已还清所有债务,甚至成了高管,他仍旧夜不成寐,对安眠药有很深的依赖。
她不愿意他总是借助药物,想了很多法子帮他,甚至偶尔连数羊都代劳。就像现在,她朗声念起来,语气十分正经,好像在念一首诗文。
祝枝瑶“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诗文不太长,因为朗诵的人泄了气:
祝枝瑶“丁禹兮,我饿了。”
豪门里头呢,讲究有机蔬菜和营养搭配,丁禹兮以为婚后他得跟那些路边摊道别,没想到祝枝瑶更是垃圾食品的爱好者,就连他们的大床边上都专门摆了个小筐子给她屯粮食。这还不够,她常常在后半夜眼巴巴地看着他:
祝枝瑶“丁禹兮,一数羊,我就想吃小烧烤。”
他没想到,还得他来教她营养健康的事:
丁禹兮“后半夜再吃这些油腻的不好。”
可她天生就懂撒娇,大眼睛眨啊眨,然后拽他衣角,这样的好本事她用得炉火纯青,百试百灵。
于是他无奈,他淡笑,下楼去厨房给她煮一碗青菜面,清清淡淡再卧一个鸡蛋,也有淡淡的香味缭绕。
祝枝瑶“丁禹兮,你真厉害!”
她吃面吃得欢,还不忘仰起脸看他,眼睛都愉悦地眯起来。明明是山川辽阔都见过的富家千金,偏偏对一碗面表现得没出息。
这话说得太真诚,让人以为他一招一式间做了一桌满汉全席。实际上,他不懂厨艺,上大学时跑项目,工作后更是玩命往上爬,肚子饿了面包泡面都能垫吧一口,煮面还是因为有段时间囊中羞涩——一把挂面便宜,能吃好长时间。
但祝枝瑶就是这样的人,家中的千娇百宠让她成了无忧无虑的公主,但她不娇纵,反而像个小太阳一样四处散发善意,就算是丁禹兮早晨起来帮她选好了口红,她都能甜滋滋地夸上半天。
她就这样叽叽喳喳,三层楼真的宽敞,但她嚷的声音充满整个空间,一天到晚,丁禹兮没数过,但她大概真会叫上一千次他的名字。
他睁开眼来,身边空空如也,半点温度都无。至于一声一声的“丁禹兮”,叫出口的时候撞上墙壁也就消散,更不会残留至今。
他站起来,突然觉得肚子有点饿。
厨房里也还乱着,冰箱里存了琳琅满目的食品,祝枝瑶爱逛超市,不管是蔬菜水果还是其他零食,总之她要填满冰箱才罢休,他曾经笑过她,简直是一只仓鼠。
如今丁禹兮也只能庆幸上回她买的蔬菜瓜果已经吃得所剩无几,否则凭他几天不曾清理,冰箱都要被腐臭腌入味。
他取了一小把挂面下锅,没别的蔬菜,就加了少许香菜进去,再卧一个鸡蛋,出锅是最寻常一碗清汤面。
捞了一小碗,拿起来,碗边滚烫,他一时失手,碗跌落,面条泼洒了一地,瓷片也散落着。
祝枝瑶“丁禹兮,你怎么这么笨?”
祝枝瑶咯咯笑着。
祝枝瑶“我早就说啦,咱们这个碗选得不好,不隔热,该换一个。”
丁禹兮慢吞吞地取来了扫把,收拾一地狼籍。
不换,不换了。
十指都通红着,痛觉却不明显。他对于不听话的生活不恼怒,勤勤恳恳地面对所有折磨,似乎这样就能换来以后的好运气。
收拾好,他又转身回去盛面。这一次更少,放得时间久了,几乎坨成一坨。他艰难地吃进嘴里,机械地嚼了嚼,半天,终于无声地笑了。
骗人,清汤寡水,一点都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