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后,林江蘅又说什么都要亲自给江此意选两身衣服,给漂亮姑娘挑衣服挑起来就没完,一开始是林江蘅刷卡,后来范丞丞也加入打扮她的队伍,三个人走走停停也逛了大半个下午,目送她上车离去的时候,两人都筋疲力尽。
这日恰是周末,商场行人络绎不绝,范丞丞拎着满满的购物袋,江此意两手空空,两人并肩要回店里,因为出色的外貌,倒也吸引不少目光。江此意对此习以为常,比起这些,她在意的另有其事。
江此意“范丞丞。”
每一回,嘈杂人声里,范丞丞都能第一时间听到她说话。
他停下脚步来,微微压低身子拉近两人距离,好更能听清她的话。
范丞丞“怎么了?”
江此意“你,是不是有事情瞒我?”
她抬起头,将一双明亮眼睛照进他眼眸。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眼底,如今时代繁华,四处灯光闪烁,都不及她眼底有光,如一尾鱼轻轻摇曳。
那尾鱼慢慢落在他胸前。那里有两颗小痣,游弋在他锁骨上方,另有一颗碧玉珠,就藏在衣服里头,寻常成色,他悬在胸前二十余年。
范丞丞“没,没有啊。”
范丞丞禁不住她的看,鱼的尾巴是火,灼烧他脸颊。他曾经自以为恶棍,唯独有一方面光明磊落,那就是甚少撒谎,不成器也不成器得很敞亮,于是也就非常不擅长编织谎言,挪开目光的动作显得刻意,一句话也讲得磕磕巴巴。
范丞丞“真是,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也许从前,才相识的日子,仗着不熟,仗着他这混蛋一句话就能让她的店开不下去,他可以轻而易举说出这话,说我可能短命你能不能再许我几年,可如今,他不敢看她双眼,不敢将那秘密和盘托出。
我大概活不过今年六月。
这样的话,他怎敢告诉她?
江此意“我不信。”
江此意可以洞悉世事,却不知人心。她明晃晃地望着他,明明可以循着他的记忆去翻看旧事,可她难得执拗,只想听他亲口告知。
告知又如何?其实范丞丞猜不到会如何。他于她算什么,也许是朋友,在她漫长的生命里,称得上朋友的人恐怕数不胜数。他在她的世界里留下痕迹不过几个月,意义也就如蜉蝣之于天地,也许她转日就遗忘。也许不止朋友,于是比想象中刻骨铭心,她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人类生死于她不过蝼蚁,却要她为他落泪吗?太荒唐。
可单是想象那双满是光华的眼为他滴下一滴珍珠样的泪,他就痛。哪怕她只拿他当个玩意,伤悲几日便罢,他也不舍得她多落一滴泪。所以他不说,他只是笑着看她,比刚才演得更像一回事。
范丞丞“不过是我早产,生下来时体弱些,我妈妈担心,你别当回事。”
话落,两人恰踏进衹畏的门。范丞丞先去放东西,江此意仍旧直勾勾看着他,他着意掩饰,于是难见破绽,但她偏偏不信。
他转过身来,就见她歪一歪头,勾唇笑一笑,趁着他有片刻的怔,径直伸手勾出他藏在衣领里头的碧玉珠,手指微凉蹭过他颈窝,然后将珠子握在之间,感受到它的动荡。
江此意“你不告诉我,我也可以自己去看。”
仅一瞬间的体温相贴,也要范丞丞出神。
好在在她合上双目潜入他的记忆以前,他先一步攥住她的手腕。
范丞丞“不要。”
那双冷冽的丹凤眼,往日玩世不恭,好像全世界都不值得在意。这一刻,他剑眉微蹙,眼中水意流淌,竟有几分楚楚可怜之意。
范丞丞“江此意,就当我求你,不要。”
这样的话本已难以张口,说出来几乎是气声,但恳求的意味清晰可见,他在她面前流露出如此软弱。
如果注定要离别,如果注定要伤悲,他情愿她那滴泪来得更晚一点。
范丞丞“我听你的话不查盂荮,你也听我的,好不好?——你说的,有时候,不知情更好。”
江此意晓得如今她胸口奔涌的情绪,那名为不忍。她曾经因为不忍做下错事成了千夫所指,后来自以为吸取教训练就铁石心肠,没想到还是不行,在这样一个所谓凡人面前丢盔弃甲。
她抽回手腕,无声地笑了。
江此意“好……我不问了,也不看。”
尽管这不忍可能带来无尽的疼痛,在她长长的余生里变成难以磨灭的烙印,她也败给此刻的不忍。
碧玉珠落回他的胸前,跳了几跳,后来终于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