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万籁阒寂。
苏梦恬静静睡于小床上,未曾拢严的帘子泄露丝缕月光,一双手缓慢攀上她的脖颈。
这是一双尚未成长完全的手,然已完全失去血色,血色的指甲长到几乎陷入她的皮肉,手背上密布青紫血管,清晰到近乎狰狞。
手的主人是一十三四岁少年,长相清爽但脸色青白,身材瘦而高,墨色的发微微长,露出底下一双眼睛。说是眼睛,眼球几乎脱出眼眶,突出的血丝近乎黑色,两眼没有焦距。最为触目惊心的是少年纤细的脖子,其上一圈深刻绳痕,显然已深深勒入血肉,绳痕上下有指甲陷入的痕迹,小片的血迹也已接近黑色。
女人脆弱的脖子已在他掌心,毫无血色的唇微微勾起,他的声音轻轻落在她的耳边。
“妈妈,醒醒,妈妈……”
脖颈上冰凉一片,少年沙哑嗓音若有似无落在耳边,苏梦恬觉察出不适,猛然睁开了双眼。
眼前那张脸如此骇人,在下意识惊声尖叫的前一秒,她怔住。
苏梦恬“……川川。”
少年一样有片刻的停滞,而后,那双眼忽而变得血红,近乎脱落的眼球更加外凸,他收紧了手中的力量。
窒息感涌入,胸腔中的空气似乎开始变得稀薄,大滴的眼泪自眼眶脱落,苏梦恬伸手抓住他的手腕,难以发出完整的音节,于是只用气声,她抓住那双冰凉的、稚嫩的手,却并无求生的意思,她只是叫他的名字。
苏梦恬“川川、川川……”
她开始难以睁开双眼,难以呼吸,喘息大如雷鸣,少年恍若未闻。禁闭的窗子骤然大开,在津渡春日难见的大风闯进来,室内室外一片漆黑,只有窗帘在风中飘摇。
那双握住少年双手的手开始变得无力,苏梦恬双眼变得混浊,眼泪染上鲜艳的红。
“我恨你,妈妈。”
他无声地笑了。
“我恨你,所以来陪我吧,妈妈。”
风卷到门上,撞得用力,抵不过门外的力量。
大门在一瞬洞开,门板撞上墙壁发出一声巨响,未及停止的风席席卷女人长发,红色的头发在漆黑的夜里如火明亮。
江此意面目微冷,并起右手两指,嘴中念出一句什么,指尖燃起蓝色微光,只轻轻一纵,蓝光撞入少年的身躯,顷刻遍布全身,很快,少年失去力量,身躯变得透明。
苏梦恬“不,不要……!”
喉咙之中如有玻璃磨砺,苏梦恬仍旧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苏梦恬“不要杀他,不要杀川川,我求你,我求你…….”
江此意“我不会杀他。”
一手卷过,少年化作一团微弱的光芒,落入江此意的掌心。
江此意“因为他已经死了。”
苏与川十三岁,两个月前死于上吊自杀,死后执念未消,亡魂难散,不知如何机缘之下走火入魔,成了恶鬼怨灵,有了远比寻常鬼魂强悍百倍的力量。
苏梦恬是他的母亲。
她无力地垂在床边,咳了又咳,胸口一团滞涩难消,只有大颗大颗的血泪,随落下在地板上汇聚起一片赤色的小湖泊。
苏梦恬“我去陪他,让我去陪他……”
江此意“他不需要你陪。”
平日虽常撑起一张清清冷冷的脸佯装对这世界漠不关心,但这还是第一次,江此意眼眸中未有半分情绪波动,语气十分强硬地对一个母亲落下近乎凌迟的判词。
江此意“你很清楚,他绝不想要你陪。”
苏梦恬的脊背垮下去,脸色比方才更加苍白。她抬着头,看着面前的女人,面前冷漠无比的女人。
良久,剧烈的喘息之下,她笑出声来。
苏梦恬“是啊,我没有资格的。”
苏梦恬“那你就不要管我,就让川川取了我的性命,我把这条命偿还给他……”
她挣扎着要去拿床头备好用以防身的刀,却被江此意一道掌风击飞。
江此意管不了她的负气,这于她而言也丝毫不值得在意,但大局当前,她还是出手。
江此意“他已成恶灵,你死千百次又有什么意义?”
江此意“还有——”
她手一挥,床前突现一面水镜,镜中映出苏梦恬如今的狼狈模样。
江此意向她宣判:
江此意“你早就死了。”
镜中的女人与方才少年模样并无多大差异,无论是突出的眼球还是青白的脸。
苏梦恬的视线又向下落,看见她自己的脖颈,和印象中纤细依旧,但在其上有着一道深刻的绳痕,几乎全部勒进皮肉,绳痕周围留着指甲陷入的痕迹,那是上吊的人在死前求生欲的驱使下以手去抓绳子留下的伤痕。
她低下头,看见自己血色的指甲。
不,不是指甲的颜色,是求生时抓破的皮肉,是她自己的鲜血染就。
她与川川同样,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