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四岁的年纪，初中上了一半，青春期骤然生长的野在人满为患的校园里翻腾。
过完年开学头天，元宵节才过去，白日还很短，放学的时候已然天黑，苏与川飞速收拾了东西，书包挎了单边，翻身要上自行车，身后传来篮球几次触地的声音。
“苏与川，打篮球去啊！”
三五好友，体育课上常常凑到一起。苏与川个子蛮高，技术也好，许多人爱跟他打。只是天黑得彻底，操场上灯也只亮了个七七八八，想起苏梦恬叮嘱，他站在原地犹豫。
“干嘛呢苏与川，不会还怕你妈呢吧！”
上回周末约了打篮球，回家以后问过苏梦恬却不同意，后来随口扯谎说去学校里帮老师改卷子，结果被苏梦恬找到篮球场来，当着诸多朋友的面给他薅回家里，至今想起来他仍旧脸烫。
他未记事时父母就已经离婚，苏梦恬独自拉扯他长大，着实辛苦，倾注大量的爱以外，就还有担忧。这样的担忧与青春期相碰，变成了控制，变成了冲突。
苏与川不太有自己的社交生活，这个岁数的孩子大多有点不修边幅，苏梦恬疑心他们会带坏她的孩子，所以不允许。苏与川也不太有自己的空间，小小的公寓里小小的卧室，每日放学回家都能找到曾被翻动的痕迹，包括书籍本子，包括手机。这位缺乏安全感的母亲会将他生活中行走的每一步掌握在手中，并不允许自己的孩子生出任何一个与自己思想相悖的枝节。
从前种种涌上心头，变成一瞬间的冲动。他接过好友丢过来的篮球，率先迈步往操场去。
也就不过半小时以后，苏梦恬找到操场来。
灯光不算明亮，津渡的立春时节不算春天，操场上雾色沉，每一粒水珠都凝着冷意。少年打球打得兴起，衣袖挽起，又中一球，篮球场上此起彼伏都是欢呼。
而她走上前去，一把将还要运球的少年拽住，抬手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苏梦恬“苏与川，翅膀硬了你？”
欢腾的少年们忽然全噤了声，如同冬夜这场大雾一样安静，一个两个全呆立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同伴被母亲拳打脚踢。此时苏与川早高过苏梦恬，面对她近乎泄愤，半分没收敛力气的动作，他一动不动。
等有人反应过来将两人拉开，苏与川单膝跪地，咳出一口血来。他抬起头，这个岁数的孩子眼睛最亮，鹰隼一样望着自己的母亲，这个苦命、给他一切、也给他痛苦的女人。
“妈，这条命是你给的——不然你就打死我，把它收回去。”
回应他的，又是一个巴掌，打得他歪倒在地，却哼出一声笑来。
青春期，有许多事大过生命，大过压抑的生命。被锁在那间小公寓里的一个周末的下午，苏与川从书包里翻出他偷偷购置的麻绳，很粗的一根，有过踌躇，后来他还是将其悬在灯上。
苏梦恬自外面归来时天色已晚，她在昏暗立看见一道影子已心惊胆战，随后开了灯来看，就见到她的孩子，她用生命去守护的孩子，了无声息地悬于一根粗壮的麻绳上头，脸色早已青白，曾经握紧绳子的双手指甲上的血渍早已干涸。也许濒死之时他曾后悔，只不过踢倒椅子那一瞬间，他就没给自己留下生还的机会。
母亲怀胎十月予他一身血肉，如今他如数奉还。
苏梦恬没声张，没报警，安静地将他的丧事处理完，在一个月后夜幕早早降临的某夜，用同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江此意“活人不可能听过我的名字，只有死人才能找到衹畏。这在亡魂里很常见，接受不了死前的事就全忘了，停留在她自以为最幸福的时间，所以在此之前，她都沉浸在苏与川还是婴儿的状态。”
听过来龙去脉，范丞丞一众人只余沉默。
与江此意不同，她难懂单身母亲十余年来如何付出，于是恼怒于苏梦恬害死自己的孩子。而于其他有七情六欲的凡人来说，以爱开头的故事，到最后就难以轻易评判。
盂荮“那就没办法了吗？川川就只能魂飞魄散吗？”
盂荮还是很难对这样一个小孩狠下心肠，即便是化为恶鬼，他也并未伤害其他人。
江此意轻轻叹气。
江此意“我能想到唯一的法子，就是帮他寻个心善的仙人花些时间去渡化，我的道行还做不到。”
江此意“只是仙人不问凡间事，这样的人很难找。”
苏梦恬“我去求。”
苏梦恬闯进来，径直到她面前，纤弱的女人在她面前跪下。
苏梦恬“仙人，求你指路，让我魂飞魄散也好，让我跪一年两年十年八年也罢……”
苏梦恬“川川是个好孩子，他不坏的，他不能魂飞魄散的，仙人，求你，我求你……”
她伏下身子去，磕了一个又一个头，在又一次磕下去之前，一道不容动摇的力量止住她的动作。
江此意“罢了。”
江此意收回术法。
江此意“南边有一神仙最为心软，你一路向南跪去，也许能换得他点头。”
苏梦恬“谢谢，谢谢仙人……”
没有半分迟疑，苏梦恬已然转身向外。
范丞丞“一路跪到南边，那要多久？”
江此意“如她所说，也许一年两年，也许十年八年，心诚则灵。”
范丞丞“看来也并非全然心软。”
范丞丞摇了摇头，笑看着她。
范丞丞“最心软的神仙，分明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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