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走到素清盈面前,带着一种夸张的兴奋,“你也刚好去见见那些十七八岁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兵蛋子!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天才!什么叫降维打击!”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促狭的笑意,“毕竟过两年你也得在那挨袁罡那家伙的‘毒打’,提前去熟悉熟悉环境也好!那边玩几天也行,反正有袁罡那老小子在那坐镇,没人敢欺负你!”
“……我是去观摩,不是去玩……老邵。”素清盈看着邵平歌这副模样,语气里带着一丝晚辈对长辈过度热情时特有的无奈和纵容,如同看着一个长不大的老顽童。
但她并没有真正反驳,也没有拒绝这份来自“监护人”的、带着粗糙却无比真挚的关心。这份关心,如同冬日里的一件厚实棉衣,虽然样式笨拙,却足够温暖。
邵平歌看着她这副难得流露出些许“人气”和“情绪”的模样,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像一朵迎着太阳怒放的向日葵:
“好好好!观摩!观摩!我们家清盈是去指导工作!是去给那些新兵蛋子上上课!行了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大步流星地走回办公桌旁,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喂!给我接后勤调度!立刻安排一辆车,要最稳当的!送素顾问去上京市新人训练营!对!就是现在!告诉袁罡那老小子,我家宝贝闺女过去了!让他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招待好了!敢怠慢一点,我扒了他的皮!”
他对着电话那头飞快地下达指令,语气不容置疑,带着阎罗代理人特有的威势。
放下电话,邵平歌看向素清盈,眼神里充满了老父亲般的慈爱、骄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他走到她面前,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种难得的郑重和温柔:“去吧,丫头。路上小心点。有什么事,随时给老邵打电话。”
他顿了顿,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在心里,“……好好看看,也……好好放松一下。”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格外轻柔,带着一种深沉的、饱含期望的嘱托。
素清盈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她转身,墨色的长发在午后的阳光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如同流动的墨玉。
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办公室的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
邵平歌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慢慢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深沉的欣慰和感慨。
他拿起桌上那根一直叼着却未点燃的烟,在指尖轻轻转动着,目光投向窗外初春澄澈的天空。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姑苏的水……”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赞叹和了然,“……果然养人啊……”
那温润的水汽,似乎不仅滋养了姑苏的万物,也悄然浸润了那颗来自异世、被神性冰封了太久太久的心。
而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促狭笑意:
“今年训练营的新人确实很不错……听说有几个刺头,天赋好得惊人,也傲得没边儿了……”
他摩挲着下巴,“不过看样子,叶司令是已经打算从这批人里挑苗子,组建新的特殊小队了……”他耸耸肩,语气轻松,“管他呢,反正自家闺女玩得开心就好,有袁罡那老小子在那看着呢,翻不了天。”
他不再多想,将烟随手丢回桌上,重新坐回椅子,目光再次投向电脑屏幕上那些复杂的数据和报告,神情恢复了阎罗代理人的专注与锐利。办公室内,只剩下键盘敲击的清脆声响。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通往郊外训练营的柏油路上,窗外的城市轮廓如同退潮般渐渐隐去,被开阔的田野、低矮的山丘和初绽新绿的树林所取代。
素清盈独自坐在后座,目光沉静地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初春的阳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透过车窗玻璃,温柔地洒在她身上,如同无形的薄纱,驱散了图书馆里沾染的、带着陈旧纸张和冰冷法则气息的凉意。
她离开时,没有告诉韩少云。
这个决定,在她心中盘旋了许久,最终以一种近乎本能的、带着神性疏离的决断落下。她知道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在守夜人总部那间戒备森严、充斥着冰冷蓝光和复杂数据流的核心战术推演室里。
此刻的他,必然正与邵平歌以及上京那几位以思维缜密、手段老辣著称的资深参谋官一起,进行着最后的联合战术复盘、权限交接、以及那些繁琐却至关重要的收尾工作。
推演室里,虚拟沙盘上的光影变幻,指令代码的飞速流转,会占据他全部的注意力。
她不想打扰他。
更不想……面对那即将到来的、名为“告别”的场景。
那场景,光是想象,便让她心头掠过一丝陌生的、如同被极细的冰针刺中的微涩感。那感觉并不剧烈,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滞涩与不适。
她还不习惯处理这种属于“人”的情绪,这种因“分离”而产生的、如同水波荡漾般的细微涟漪。选择去训练营,与其说是听从袁罡的建议去“放松”,去感受“新兵不错”的氛围,不如说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近乎本能的回避。
如同感知到危险的野兽,本能地退入幽深的洞穴,舔舐着隐秘的伤口,尽管她的伤口并非血肉之躯的创伤,而是一种更深层的、名为“习惯被温暖”后却要失去的、难以言喻的空落感。
车子驶入训练营那扇由粗壮原木和钢铁构筑的大门。高耸的铁丝网在阳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肃穆的岗哨如同雕塑般矗立,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进出的一切。
远处,震天的口号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隐约的枪声以及引擎的轰鸣,如同无形的浪潮般扑面而来,瞬间将人拉入一个与守夜人总部、与素宅、与图书馆截然不同的世界。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干燥的气息、汗水蒸腾的咸腥味、机油燃烧的刺鼻气味,以及一种蓬勃向上、如同野草般旺盛的、属于年轻人的荷尔蒙气息,混合成一种原始而充满力量感的独特氛围。
袁罡早已等在主营区入口处。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深绿色军服,肩章上的将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身形依旧挺拔如苍松,岁月和风霜在他脸上刻下深刻的痕迹,却未能压弯他的脊梁。
看到素清盈下车,他那张平日里如同花岗岩般冷硬、能让新兵蛋子腿肚子打颤的脸上,罕见地挤出一个堪称“和蔼”的笑容,眼角的皱纹如同被春风拂过的湖面般舒展开来。
“清盈丫头,来了!”他洪亮的声音如同战鼓,带着军人特有的爽朗和一股不容置疑的亲近感,大步流星地迎了上来,“路上颠簸了吧?邵平歌那家伙肯定没少唠叨,耳朵起茧子没?”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接过了素清盈手中那个装着简单换洗衣物的、略显朴素的背包,动作熟稔得如同对待自家久别归来的孩子,没有半分迟疑和客套。
“袁叔。”素清盈微微颔首,声音清冷依旧,却比平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她看着袁罡脸上那努力挤出的、带着几分笨拙却无比真挚的笑容,心头那点因离别而起的、微凉的涟漪似乎被这粗粝而直接的温暖冲淡了些许。“还好,不累。”她简短地回答。
“走!带你去住的地方瞧瞧!”袁罡大手一挥,转身引路,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给你安排了个清静的宿舍,离训练场远着点,省得那帮精力过剩的小崽子嗷嗷叫吵着你休息。”
他一边走,一边絮叨着,如同打开了话匣子,“这帮新兵蛋子,刚进来时一个个眼高于顶,不知天高地厚,被老子操练了几天,总算知道夹起尾巴做人了!不过……”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确实有几个好苗子,底子扎实,骨头够硬,是块当守夜人的料!”
素清盈安静地听着,跟在他身侧,步履轻盈。
训练营里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陌生而新奇的——整齐划一、如同火柴盒般的营房;尘土飞扬、弥漫着汗水和硝烟气息的训练场;空气中混合着青春热血与钢铁意志的独特味道;还有那些穿着迷彩作训服、脸上带着尚未褪尽的稚气却眼神坚毅、如同初生牛犊般的年轻面孔。
这种充满原始生命力、阳刚之气和铁血纪律性的氛围,与她习惯的、弥漫着古籍墨香、冰冷法则和神性孤寂的素宅或图书馆,形成了天壤之别。
她看着那些在操场上挥汗如雨、喊着震天号子、肌肉贲张地做着体能训练的新兵;
看着他们在布满泥泞和障碍物的训练场上敏捷翻越、匍匐前进的身影;
看着他们在靶场上屏息凝神、扣动扳机时专注的眼神……一种奇异的、带着强烈烟火气的生机与力量感扑面而来。
她墨玉般的眸子里,不再是纯粹的、居高临下的观察或神性冰冷的审视,而是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融入感?
仿佛在尝试理解这种属于“人”的、最本真的、依靠血肉之躯和顽强意志去挑战极限、去追求力量的生存方式。
这方式,与她执掌神墟、撕裂空间的力量截然不同,却同样……震撼人心。
与此同时,守夜人总部。
核心战术推演室那扇厚重的、由特殊合金铸造的银灰色大门,伴随着低沉的液压声缓缓滑开。
韩少云和邵平歌并肩走了出来,两人脸上都带着高强度脑力工作后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
身后跟着几位同样神色疲惫却目光专注的参谋官,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虚拟战场上弥漫的硝烟味、数据流碰撞的紧张感以及无数战术推演留下的思维火花。
“行啊,少云!”邵平歌用力拍了拍韩少云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后者微微晃了一下,脸上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笑容,“这一个月没白待!上京这套联合防御体系的核心算法,被你小子摸得透透的!连那几个老狐狸参谋都对你竖大拇指!
回头给你们姑苏升级系统,就照这个来!保准让你们那边的‘脑’也脱胎换骨!”他语气兴奋,带着一种发现璞玉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