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朝骑着单车，鼻腔哼出少年从未听过的曲调。
培之在后座上，手指拨弄风铃，像是为他曲调添加韵味。
少年看了看四周街道两旁是桂花树，虽不是开花季节，但脑海中已经涌现出秋季桂花绽放， 黄花朵簇遍地遍地的美好景象。
不知为何，少年猛然觉得自己闻到桂花的清香了。
这似乎是清港的边境，脱离了城市的喧嚣，空气也清新起来，植被更为茂密。
高楼被少年们甩在身后，让培之一阵恍惚。
程朝蹬车的速度慢了一些，培之看了眼手机，正值一下午。
这是少年头一回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朝，我们要不休息一会儿吧？”
“啊……也行，正好我有点累了。”
程朝把车停下，蹲在路旁休息，培之从后座站起，看着人烟稀少的环境，轻轻把风铃晃动。
“我从来没有来过这边。”
“培根难道没出过市中心吗？”
程朝来了几分兴趣，抬头询问着。
少年不可置否，也蹲下身子，目光始终注视着他。
“家里人不怎么管，我他们喜欢出差……至少在我的认知里喜欢出差，我也没有朋友能陪我走这么远的路。所以就成了这样一个……井底之蛙？”
“培根看起来可不像青蛙哦。”
程朝闻言似笑非笑的看着少年。
少年被他这么一盯，耳尖忍不住染上一抹粉红。
“我倒觉得培根像知更鸟，不是外貌，是谐音哦。”
“这个鸟的网名吗？”
培之想起上次询问的信息，把“知更”这一词牢牢记在了心中。
“培之还记得呢，虽然是昨晚的事情。”
程朝整理了一下袖口，觉得腿有些麻，便站起来靠在自行车上。
“我那时候说‘知更寻找能容下自己的蓝桉’，现在不就和培根一个心态吗？”
少年语气温和，俯身揉揉他的脑袋。
“想要一个能理解自己的人。”
“朝……”
培之没有反抗，心中很是激动，剧烈的心跳也让他明白了，自己又违背了事不过三。
不对，应该是“事不过四”。
“嗯，怎么了啦？是不是被我猜对了很震惊。”
“朝很理解我。”
程朝歪了歪头，伸手把他拉起来。
风铃作响，在空旷街头回荡。
“培根是在夸我喽？我看来当心理医生也是特别合适的嘛。”
“心理医生？”
“有意见吗？有意见培根也不许讲。”
程朝把风铃从少年手中拿过，贱兮兮的笑了笑。
“所以朝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啊？”
培之询问道。
少年勾唇又重新骑上自行车，示意培之也坐上来。
培之见状跟上去，程朝把风铃放回他的手心，蹬起自行车继续前行。
少年看着他的后背试探性伸出手，慢慢抱住他的腰，脸色微红。
程朝低低笑了一声，又哼起刚刚的曲调，在闲余时间回答了培之的问题。
“这个是我的秘密哦。”
“哦……”
少年似懂非懂，没有再问下去。
——
培之靠在程朝后背昏昏欲睡，突然少年按下刹车，培之身子一晃醒了过来，他揉揉眼睛，看到眼前的画面，顿时愣住。
这是一条被荒废的小道，墙面布满爬墙虎，地上长满花草，一棵榕树的枝干从墙内探出，让人不禁联想起“一枝红杏出墙来”这句诗词。
四周灰尘弥漫，绿叶的清香与落枝的腐烂气味与全部混杂在一起，年代感扑面而来。
程朝牵住培之的手，从一个木门前停下，他推开门后率先走了进去。
木门发出沉重的声响，像是老人沧桑的诵唱。
培之看了看，也像模像样的跟上他，一个空旷的院子呈现在他眼前，那棵榕树便在此处。
“喏，这就是我的秘密。”
程朝从墙角拿出竹质扫把，“唰唰”的把地上的落叶扫掉。
“这些叶子应该是今天早上暴雨打掉的……这地方是我奶奶之前的屋子，只不过房子还在，奶奶在三年前去世了。”
程朝语气轻松，但握着扫把的手在发抖。
培之看在眼里，却不知怎么安慰眼前的少年。
“……嗯，因为这个地方在郊区，留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写‘拆’字……但我才不要我希望它永远留在这。”
“朝喜爱的喜爱事物一定不会消失的。”
培之突然开口，心中已经记下了少年的话。
“那就谢谢培根的吉言啦～”
程朝微微一笑，将树叶扫成一堆。
清风吹过榕树叶掉落树叶，云层被吹开，暖日光芒耀目，照在枝叶上，落在石板上，反映出斑驳的光影。
培之抬眸，红色的瞳孔不经意流出几分温柔。
程朝悄悄走到他身后，在他眼前晃了晃。
少年疑惑，但看到他手上的东西顿时喜笑颜开。
眼前是一个崭新的风铃，铃铛是晴天娃娃的形象，小小一个很是可爱。
少年轻轻晃动，铃声清脆，带着节奏。
“培根喜不喜欢这个玩意呀～”
程朝凑近少年脖颈，吐气如兰，培之身体一颤，回头盯着他，缓缓开口。
“我喜欢这个……”
少年接过风铃，坐在石墩上摆弄，程朝走到榕树前，从树洞拿出几个原件放在石桌上。
少年微微一愣，茫然的看着他的举动。
“培根要不要自己试试做一个？”
“我……自己？”
“嗯嗯。”
“好，好的。”
培之反应过来，跃跃欲试，拿出一个铃铛就开始摆弄。
“培根可以给铃铛做一个外壳，看着更漂亮点。”
程朝托腮闭着眼睛，漫不经心的开口，打了哈欠后不知不觉睡着，脑袋一歪便趴在桌面，头深深埋进臂弯里。
“朝……”
培之轻声换他名字见少年沉沉睡去，也不打算打搅他的美梦。
少年指尖轻捻桌上落叶，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随便拍了张照片。
培之偏头看着程朝睡颜，眼眸中染上几分复杂与炽热。
他不自在的避开，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看他，但内心的渴望更加强烈。
那年盛夏，少年的相册第一次出现照片。
第一张是年代铺面的院子，第二张是在院子里榕树家石桌旁那坐着美梦的金发少年。
这是少年会永远保存的东西，也是他永远的秘密。
培之将彩条剪成短小的块状，手指染上颜料，仔细的晕染，出现渐变后又拿细线将它们串上，拿胶水每隔一点便固定一条。
就像是绽放后降落的烟火，又像是闪着了流苏帘。
少年眼神专注，心情愉悦，偶尔看看睡觉的他动作又快了些许。
想要他醒过来很惊喜。
榕树上停留鸟儿，似乎在观望少年所做的一切。
他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为了别人，为了一个不知感情的同性少年。
描绘着心中美好，目的是让少年仅能发现表面净土。
土层下肮脏不堪，只要自己明白就好。
就像烟花绚丽那刻，谁会在乎他的原本面目，谁了解他的影响后果。
日随着时间渐渐垂暮，少年的风铃也做的差不多，他抬起头，云层卷布，橙红弥漫，将培之的思绪也卷入那无边际的空中了。
他将风铃放入口袋，期待程朝醒来的模样。
——
程朝悠悠转醒，眯眼看到天空目瞪口呆。
“都这么晚了啊……”
培之轻轻点头看了一眼手机。
“朝，6:47了。”
“这么晚了啊，等会儿天都要黑了。”
少年站起身，很快感受到口袋有个东西，疑惑的掏出来。
程朝微愣看着手中的风铃。
风铃不是很漂亮，铃铛下流苏孤零零的摆动。
培之咽了咽口水，不安的开口。
“那个……朝喜欢吗？”
“……”
少年一言不发，这让培之更加不安，有些苦涩的笑了笑。
“朝是不是很讨……”
程朝突然将少年搂入怀中，在他脸上蹭蹭，声音轻柔，就像逗自家的阿猫阿狗般亲密。
“我们家培根太棒啦！”
少年心里暖暖的，伸手回抱住他。
“朝……喜欢就好。”
“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嘛？培根从早到晚都做这玩意。”
程朝将他的脸颊抬起，轻轻抚摸他的脸，眼神温柔。
“好了，我们该回去了。”
少年松开了他的身子，又牵上培之的手，就这样拉着他走出院子，走出巷子，走出那少年之间的秘密地点。
程朝将少年制作的风铃挂在自行车上，微风像孩童般新奇摆动这个玩意。
培之一言不发，思绪又随着风铃声逐渐吹到天边，吹到那火红云层，吹到谁也不知道的远方。
“培根发什么呆呢？”
少年早已骑上自行车，摇摇风铃才把培之的思绪拉回。
少年赶紧走过去，坐上后座，程朝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腰间，笑容满面。
“坐好了哦～”
“好……”
“叮铃铃——”
日落黄昏，城市灯光逐渐亮起，少年自行车也没有按原路行驶，反倒是顺着小路去了直通中心广场的桥上。
夜晚人也算多，水面波光粼粼，微星点点，哪怕烟火节昨日便已结束，但还是有许多情侣在此表白。
培之顺着人群看去，正好有对男女接吻，吓得他赶紧扭过去，撇了撇嘴。
“低俗。”
……
“培根，你天天闷在市中心都不无聊吗？”
程朝突然开口语气中带有几分责备。
培之抱着他腰的手又紧了紧，沉吟片刻后才开始回答少年的问题。
“我跟朝说过，因为没有人会陪我去外面世界看看，所以我才会一直待在这里……”
少年将脑袋靠在他后背，缓缓抬眸，看向沿河道行驶的船只。
“清港就这么大，在这里待上这么久，谁不会无聊……除我之外还有很多人也在这里，但他们和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程朝不禁询问，摇了摇头继续蹬车。
“他们有人被关心，被在乎，但我除了满多那只猫会稍微理我之外……就再也没有了。”
培之语气落寞，突然笑出来。
“不过没事，我现在有朝了。”
程朝眼神一暗，但很快平复好心情。
自行车行驶到桥半处，培之看到几个孩童手上拿着棉花糖，身后还有对追赶的男女。
少年看着他们，眼神暗淡。
程朝似乎注意到他的变化，突然停下自行车。
培之一脸疑惑，还没反应过来，少年都下了车，从口袋拿出零钱，他这才看到离他们很近的卖棉花糖的小贩。
培之被落在自行车上，程朝买了一个棉花糖，小跑着回到他的身边，把棉花糖塞进他的手中。
“呐，给培根的～”
程朝笑容温柔，狠狠击中培之脆弱的心，他看了看手中的棉花糖，又看了看程朝期待的目光，张嘴一口咬住。
少年重新坐回去，笑着开口。
“怎么样怎么样？”
“很甜……”
培之其实并不觉得棉花糖有多好吃，但这是少年给自己的。
自己是个疯子。
比起棉花糖，眼前之人……
似乎更甜。
“培根就是逗我，棉花糖不就是甜的吗？”
程朝不太满意他的评价，又开始给少年讲起道理。
“我们可是初中生了，要有一些高级的词汇，就比如嗯……呃……反正就那样吧。”
“哇……”
培之呆呆地附和道。
“我知道了，以后什么闲事都要说好听一点。”
“……什么闲事说好听啊，那叫流水账。”
“朝不是这个意思吗？”
培之懵懵懂懂。
程朝见他这样叹了口气，继续骑车。
“对了，培根长大想过做什么吗？”
“我……或许是继续在这里待着。”
“那很无聊的诶。”
少年继续哼歌，语气轻快。
“我的话想去暮因市，那边风景超好，而且经济也算发达～”
“朝也要去那边上大学吗？”
“不止上大学，我还要在那边找个工作，当个心理医生。”
“为什么？”
“人生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喜欢这个职业呀，可以帮助好多心理状况不行的病人，陪他们聊天，给他们开导，想想就很开心。”
“朝……真的好乐观。”
培之从口袋再次拿出他制作的风铃，轻轻晃动。
“对了，培根想不想当个探险家？”
“啊？”
程朝听到他短促的声音，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培训也跟着笑，虽然不是因为开心，而是因为他。
“培根你这么呆干什么啦～我只觉得让你出去看看再说出这样的职业了。”
培之虽然看不到少年的脸，但听他那坏坏的语气就知道他肯定以为自己被他骗到。
少年无奈轻笑。
程朝继续开口道。
“不过我觉得比起探险家这职业培之还不如去当一个画家，看你颜色用的挺好，而且长得也很像有艺术细胞的人。”
“长得哪里像了？”
培之不自然摸了摸鼻子，红着脸小声反驳。
“头发很像那些画家的呀，乱糟糟的。”
“……”
程朝没有察觉他的变化，自顾自的骑车。
大桥四周开始亮起霓虹色灯光，汇聚于天空直指边际，众人目光也随着那灯光看去。
少年垂眸，他并不喜欢这画蛇添足的一笔。
“烟火节为什么还要有灯光啊……”
“嗯……不知道，可能是为了模拟昨晚的烟花吧，看着有问题吗？”
程朝回答道。
培之把头再次埋进少年的后背，声音闷闷的。
“”看不到天空原来的模样了。”
“……”
少年闻言一愣，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加快骑行速度。
“培根把眼睛闭上，我们不去看它就好了。”
“它又不会真的不见……”
“我们看不到不就行了，别管那些让你不舒服的东西。”
少年摇了几下风铃，继续行驶。
培之闭着眼睛，静静感受程朝身体的温度，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培根家在哪？我干脆直接把你送到家门口得了。”
“啊？”
“听话哦，培根。”
“……”
少年撇了撇嘴，但还是乖乖报出自己家的位置。
程朝这才满意的笑了笑，歌声愉悦，离开了大桥。
“我们家培之什么时候生日呀？”
“我十一月八日……”
“哇，我生日六月十八的，但这岁数培根不应该才上初一吗？”
“读书读的早，就这样上初二了。”
少年轻轻嗯了一声，继续和他搭话。
“培根应该有喜欢的人吧？”
“？！”
少年闻言脸色爆红，紧紧抓住他的衣服。
“哈哈，被我猜对了吧～”
“朝……没有一点边界感。”
“那你还不是理我了，我们家培根可别想着转移话题哦。”
培之抬眸，手指刚要触碰少年的发丝，又怕影响他骑车瞬间收回了手，轻声道。
“以前没有。”
“那现在是有了？”
培之犹豫片刻，还是嗯了一声。
程朝笑容温柔，眸中多出几分好奇。
“那培根可以说一下你喜欢的人吗？”
“不好说，我跟他认识没多久。”
“一见钟情喽～”
程朝逗了逗他。
培之没忍住小声反驳。
“我还不怎么清楚自己的情感，就是现在很喜欢跟他在一起做事，看到他就很开心。”
“那不就是喜欢嘛。”
少年突然停下车。
培之猝不及防脑袋，撞在他后背上。
程开扭过头，帮他揉揉脑袋。
培之一脸委屈，惹的他又差点把持不住。
“培根到你家了哦，不过还挺近，以后来串门。”
培之点点头，心里开始期待那天的到来。
红眸少年下了车，从口袋拿出手机，看着8:39的时间变成了8:40，抬起头，对着准备离开的金发少年，说出一句话。
“朝，我们认识满一天了。”
一天了，关系变得更亲密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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