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尔觉得自己在拍速度与激情。
一晚上她的车轮子就没停过，马不停蹄赶到萨维利家里，敲开门的时候人家穿着睡衣边擦头发边打哈欠，当时一行两个大男人加一个女人集体稍息向右看齐，比队里操练的时候还整齐划一。
“哟，是今早的警察小姐。”
萨维利畅快地打招呼：“大晚上的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没有。”菲尔眼睛死死盯着边上小同志的后脑勺，瞳孔连一微米都不敢挪动，“我们是来确认你的人身安全，今早上那位名叫贝瑞的嫌疑人……不，现在是受害者，他遭到了持刀威胁。我们怀疑她遇到危险的原因是跟昨晚的案子相关，作为案件的第二名相关人员，我们也得对你的安全采取相关保护措施。”
“这样啊，那谢谢你们啦。”萨维利笑得开朗，侧开身子让出位置，“那你们今天要在我家里住？”
“不不不不不……”菲尔连连摆手，看动作她更像无辜少女，“我们会安排警员在你的单元楼底下蹲守保护。上来敲门只是提醒你也注意安全，一旦出什么问题就拨打今早上我们队长留给你的电话……”
后面还没来得及出口，菲尔的手机先响了。
她连忙抱歉转身，掏出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雪城爱的名字。
说曹操，曹操的电话就到了。
愿三国没有信号塔。
接通小爱的私人电话永远没有好事发生，这是菲尔的经验总结。对面这个人仗着队长前面没有“副”字，电话打过来不是喊她临时出警就是让她和埃里克石头剪刀布输了的过年跟她回家假装男友见父母，或者理直气壮求她帮忙写报告，说什么任务拖了太久今早一看竟然这么多，菲尔不用听完就直接翻白眼。
但毕竟这人的队长称号前面没有“副”字，菲尔还是得认命。她万分不情愿接通电话：“喂，什么事儿？你跟埃里克的车半路给撞翻了？”
对面小爱声音低沉：“更糟。”
“你跟埃里克的车半路给撞翻了，但上头说你是公车私用所以让你全款赔付？”
“贝瑞被绑架了。”
菲尔不由得扩大声音重复：“景元被绑架了？”
“贝瑞被绑架了？！”后面萨维利的声音直戳他天灵盖。
“情况复杂，现在立刻回来，今晚不用睡觉了。”小爱声音果决，“局里见。”说完立即挂断电话。
菲尔捏紧手机。
她再次转身，面上直直冲过来萨维利的脸：“贝瑞被绑架了？今天上午那个小女生？什么情况？跟案子有关系吗？”
菲尔对着两个年轻警察嘱咐，“你们两个守好单元门。”又转头对萨维利简单解释，“抱歉我们这边有些麻烦，我要先走一步，你放心，他们两个都会留在这里，你只需要关好门窗半夜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就行。”
“别糊弄，我都听到了。”萨维利一脚挡在菲尔前面，“贝瑞被绑架了对吗？”
“是的，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菲尔绕开就要往楼下走，“抱歉我得尽快赶回去……”
“你们开什么车来了？”
萨维利的问题来得猝不及防，菲尔一时间没有想明白：“警局的车……怎么了？”
萨维利没有就此停嘴，继续问：“你们警察可以违背交通法规吗？”
“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不行。”
“那你们的车子不会比我的快。”萨维利把裹着头发的毛巾往菲尔脸上一甩，“等我一分钟。”
坐上后座的时候，菲尔人都是懵的。
她今天确实是在拍速度与激情，但人家电影里是敞篷赛车铁包人，她是人包铁。
萨维利换衣服的速度惊人，菲尔看了表，五十二秒钟，然后全副武装的萨维利就出现在门口，带着她就往楼底下冲，路上往她手里扔了个头盔。
然后菲尔眼睁睁看着萨维利踹开地下室的门，跨上停车位中央停靠的哈雷V-Rod。
“上车。”萨维利冲着她一招手。
“萨小姐，”菲尔本能后退，“为了你的人身安全考虑，你还是待在自己家里比较安全……”
萨维利已经戴上头盔，闻言把手臂搭在前边把手上，问：“还有哪里是比公安局更安全的地方吗？”
菲尔说那还真不一定，听电话里的语气，小爱现在就能给视线范围内所有会喘气的脑袋开个瓢。
菲尔见她没说话，头盔下靓丽的脸蛋扬起来个意味不明的笑：“警察同志，你不会害怕这玩意儿吧？”
菲尔当场坐上后座，说现在立刻走。
那时候她忘了细究萨维利问她的第二个问题。
你们警察可以违背交通法规吗？
那你们的车子不会比我的快。
即便套上头盔，菲尔仍然觉得自己的脑浆都要被狂风吹跑了。
此时已经深夜，转道压弯时哈雷风驰电掣的轮胎与沥青公路地面摩擦出火星，亮光印在应星头盔前的透明挡板，她当时就觉得出发之前应该先给顶上提交辞呈报告。
人民警察半夜与火辣美女当街飙车，新闻是九点发的，工作是九点零一分丢的。
但萨维利显然是个合格的机车党，对每个时间段的道路状况、监控疏密、交警布局都了如指掌。菲尔眼睁睁看着她绕过了所有居民区，绕过了所有可能拥挤的路段，绕过了夜班交警布防区域，到达警局门口时一个刹车，菲尔再次抬起手表，离小爱给他打电话的时间过去了七分钟。
原来只有七分钟，她连她新闻发布会的道歉稿和孤苦伶仃的后半生都想好了。
全世界只有警局这个地方二十四小时都灯火通明，进门时许多人都跟菲尔打招呼，紧跟着就以某种探究的眼神观察菲尔身后抱着两个头盔的萨维利，似乎都想搞清楚这个皮衣美女的来历。
萨维利毫不在乎地散发着自己的魅力，对着每个过路人微笑点头。菲尔倒是没有这个精力，进门直奔二楼办公室，推开小型会议室的门就问：“有屁快放，贝瑞那边什么情况？”
会议室里只有两个人，小爱和埃里克，一个在站一个在坐，表情都算不上好看。
“简单来说，贝瑞，某个犯罪组织绑架了。具体原因我们无从得知，现在看来是临时起意用于威胁我们见面交易的可能性更大一点。但是绑匪方面没有给出任何的准确金钱需求或者人质交换协议，要求仅仅是我到场……”小爱这才注意到菲尔背后的人，“萨维利？你怎么也在这里？”
“她送我来的。”菲尔没忍住，“你待会儿去交警大队再查查她吧，我觉得她的履历不一定清白。”
“我是守法公民。”萨维利强调。
“好了。”小爱敲了一下桌子，“萨小姐，很感谢您把我的副队长尽快送回警局，但现在可能还是要麻烦您出去一下，接下来涉及局内机密问题了。”
“OKOK。”萨维利善解人意地退出去，甚至顺手带上了门，“我就在外面等哦。”
门咔哒一声响，彰显着最后一点缝隙也紧紧闭合。
“为什么要求雪城爱你去？”菲尔拉开最近的一把椅子坐下，“犯人跟你有关系？”
“有。”小爱没有回避。
“什么关系？”
一直默默无声的埃里克忽然开口：“暗恋和被暗恋的关系。”
小爱抄起手边上最近的物件就往埃里克脑门儿顶上砸，准头堪比小李飞刀，给埃里克“啊”一声惨叫差点砸翻过去。
“跟以前在总局的一起旧案子有关。”小爱收回手，“总之我们得先规划这周五的见面问题，绑匪没有强调一个人去，那么说明可以带人。但为了防止绑匪情绪过激，明面上到场的最多只能有三个人，另外的其他人为一个小队，暗中埋伏。”
“明白。”菲尔跟小爱配合多年，早已经有了默契，“你和埃里克带一个人去，我在后面领小队配合你们。”
谁知道这次小爱却摇了摇头，“反了。是你和埃里克带一个人去，我在后面领小队配合你们。”
“为什么？”
“我了解这个绑匪。”小爱顿了顿，“没人比我更了解这个绑匪。”
菲尔看向埃里克。
埃里克两只手的食指紧紧缠绕在一起，见状避开了菲尔的视线。
菲尔知道这人在焦虑。
不仅仅是埃里克，菲尔知道小爱也在焦虑，她的两边眉毛都快皱得连成一条线，嘴抿得比尺子更直。印象里菲尔第一次跟小爱合作就是一场大案子，当时这个刚被总局降职到此处的队长还没来得及彻底服众，穿着警服撩开黄线进入案发现场，血淋淋的肉块呈现在眼前时无论谁都忍不住反胃。
没有第一现场，没有目击者，没有监控设备，没有DNA。
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这会是个悬案。
小爱当时连眼角都没抽一下。
案子是四十八个小时就破了的，菲尔至今还记得嫌疑犯惊愕的表情。
她其实还有很多想要问的问题，但无论再多的话也给堵在了喉咙口，最后说出来的仅仅简单一个字：“好。”
“你不问我别的吗？”小爱抬起眼睛。
“我问了你就会回答吗？”
小爱不说话了。
“我跟你说过了，咱们陆副队有这种超能力。”埃里克往后一靠躺在靠背上，“她可是你们一队所有人的妈妈。”
菲尔抄起裤子口袋里还没来得及扔的纸团就往埃里克脑门儿边上砸，给埃里克砸得又是“嗷”一声惨叫。
“好。”小爱落下定论，“感谢你们二位相信我。”
“但是，”她立即补充，“你们两个，尤其是埃里克。如果发现绑匪有任何不稳定情况，你们两个立刻跟我换位置，人质和绑匪都交给我来处理，任何责任也由我全权负责。你们两个立刻回局里向上打报告，明白了吗？”
“是。”
“好。”
“就这样，现在各自解散，心岚记得写申请配枪和调动的报告。”小爱竖起食指和拇指，比了个手枪似的手势指向丹枫，“你，没事儿就去后面枪场里练练，准头太差了。”
小爱推开门。
第一下没推动，她还以为是分局设备老化，第二下使了劲儿。
紧接着门后面传来一声凄厉惨叫：“啊！”
小爱连忙松手，门却自动向外划开。会议室外还是人声鼎沸，此时因为那一声惨叫短暂停息片刻，众人视线往这边扫过一眼，又转头跟各种文件资料打得火热。
小爱低头，只见萨维利坐在地上，正怜惜地揉着自己的脑瓜子。
“听到多少？”小爱眯起眼睛。
“哈哈，哈哈哈……”萨维利对对手指头，“你们警局，隔音不是很好啊……”
“全听见了。”埃里克小作翻译。
“全听见了。”菲尔予以肯定。
萨维利吹着心虚的口哨。
“……”小爱使劲摁了摁鼻梁骨，“心岚，你带过来的你负责。”
“严格来讲，是你和埃里克带进来的。”菲尔连忙跟自己撇清关系，“再严格一点，是埃里克最先发现的。再严格一点，是她自己迈着腿自己走到警局门口被你们两个发现的。”
“所以呢？你的意思是让我和埃里克处理？”
“我不会处理活人，我只会处理死的。”
“那你想让我怎么处理？杀人灭口还是给人打晕扔马路牙子边上等人自生自灭？大姐，我们这里是公安机构，今天我敢这么干明天咱们局两百来号人口就能集体失业上街讨饭。”
“等一下，等一下。”萨维利连忙阻止他们越来越危险的话题。
那边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她。
当久了警察的人，眼神也会跟着改变。这就是为什么绝大部分警察做卧底总是被发现，除了正气和坚定之外，还有一股深入骨髓的气质，连带着国徽上的红旗和星星一块儿刻进人的灵魂里，叫恶人看一眼都觉得胆寒，平民老百姓见了就安心。
那瞬间萨维利只觉得是六根芒针刺进大脑深处。
然而她还是硬撑着膝盖，把两边小腿肚子都打直：“那个，你们这周五是不是要去救贝瑞？”
“是的，但请您绝对保密。”小爱表情严肃，“否则出问题的严重性您无法负责。”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会说的。”萨维利竖起手指连忙发誓。
她眼神乱瞟一圈，又给她自己硬生生拗了回来：“对不起，我知道我的话对你们来说可能很冒犯——但是如果你们这次拯救行动不带上我的话，贝瑞一定会死。”
她的话犹如惊涛骤然拍上礁石，小爱和埃里克的视线陡然转变。
下一秒小爱拉着萨维利就往会议室里退，埃里克给菲尔也一把推了回去，转身拉上门。
轻薄的门再度闭合，小爱把萨维利摁在椅子上，紧蹙柳眉，低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兴许是她的声音太过于严肃，太过于认真，以至于过分可怕。萨维利咽了口唾沫，张嘴时却把自己声音忘了。
“小爱，让开。”埃里克给她后脖领子捞了一把，将人从椅子前面拖走，转身郑重地对萨维利开口，“萨小姐，我希望您能意识到您刚才那句话的严重性。”
萨维利连连点头。
“那么接下来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埃里克淡淡地微笑了一下，塑胶手套下的手背摁在座椅扶手上时凸显出漂亮骨节，“首先，我想确定你对这次事件的危险系数判断。”
“我知道这是平民老百姓绝对不能也绝对不想掺和进去的事情。”萨维利连忙道。
“很好，那么第二个问题。”埃里克用手指比了个数字“二”，“为什么您笃定贝瑞会因此丧命？”
“……因为我也了解他们。”萨维利昂起额头，“我也很了解他们。”
埃里克抬起头，与小爱对视一眼。
“第三个问题。”他再度伸出一根手指，“你为什么要与我们一起参与这件事？”
这个问题萨维利犹豫了很久。
小爱抱着双手，左边的手指在有规律的敲击着右边的手臂。
“因为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最后萨维利说。
“这不算回答。”埃里克低沉眉目。
“……因为我不能仅仅作为一个疑似‘被害人’的身份成为你们的保护对象。”萨维利突然抬头，“我需要你们提供的是作为‘线人’级别的保护。”
菲尔睁大了眼睛。
小爱敲击手臂的手指停住。
“我遇到了你们没有想象到的危险。我知道我的那具‘尸体’失踪了，只要你们还在追查那具尸体，只要那具尸体背后的链条没有断掉，我就会一直身处危险。所以我需要你们提供的保护是那种结束后可以彻底改名换姓的保护，不是这种警察在我家楼底下守两天的保护。”
“而且……我不能让贝瑞死。”
说这话的时候，萨维利额头上产生了极其细密的汗珠，这些都被埃里克尽收眼底。
“很好。”他竖起第四根手指，“最后一个问题，你认为你作为同行人前往绑匪约定地点，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帮助？”
小爱的身体不由自主往前靠了一点。
这个问题落下后，萨维利身上那股普通人的胆怯、恐惧忽然在那个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寂了许久的狡黠，好像夜色里狂奔的野狐狸。
“我能帮你们的很多，不止绑架案。”她咧开嘴角，“我知道他们要贝瑞来做什么，并且我也知道，他们拿那具‘假萨维利‘的尸体来做什么。”
埃里克站直身体。
他往后撤了一步，给凳子前面的位置留出来。
萨维利瞪大眼睛，连忙张口要补救，却见小爱踏上前一步，异常严肃地站在她的面前，朝她伸出手。
“线人萨维利，你被录用了。”
“你们三个。”
菲尔挨个指过他们的脑袋，“你们三个，是趁我刚眨眼的时候偷偷发明了一套什么暗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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