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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仪丞的口吻全然没了相谈时的平和,倒更像是在居高临下地训诫。
他倚仗着自己比谢君凝和谢危年长许多,于天教中的资历亦如陈酿之酒般醇厚悠长,便觉得有十足的资格给予这般严厉的斥责。
每一句话里都似藏着暗礁,隐隐透出威胁与警告的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在他看来,经此一事,谢君凝和谢危必定会失去教首的倚重信任,所以根本没把他们摆在与自己同等的地位上。
“哼,所谓扶危济困、天下大同,不过是用来蛊惑人心的幌子罢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莫说牺牲几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便是搭上一个勇毅侯府又何妨?”
“这乱世之中,满口仁义道德的圣人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唯有手段狠辣的枭雄才能主宰乾坤、颠覆这天下!”
公仪丞神色冷厉,话语中满是不屑与张狂。
谢危你所言极是。
“从即日起,京中的教务你们二人莫要再染指……”
话尚未及半,他突觉脑后猛然一沉!
转头望去,竟是谢危悄然欺身至侧,未等他有所反应,一只手已迅猛探出,狠狠按住他的后脑,径直朝着茶桌撞去!
刹那间,“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桌上堆叠的茶具纷纷摔落,碎了一地。
公仪丞毕竟年事已高,且来此之前,从未料到会在谢危府上遭遇这般凶险。
在他的认知里,谢危身为天教旧人,应有所顾忌,不会贸然行事,因而毫无防备。
此刻被攻其不备,整个人都懵了,全然来不及做出任何应对。
转瞬之间,谢君凝亦从座位上霍然起身,快步走到公仪丞身后。
二人手持利箭,目光冷峻,毫不犹豫地朝着公仪丞的脖颈狠狠刺去。
那玄铁铸就的锋利箭矢瞬间穿透喉咙,去势未减,竟将他整个人死死钉在了桌面之上。
公仪丞颈侧的血脉瞬间迸裂,鲜血如注,喷涌而出,溅落在二人的衣衫上,洇出一朵朵狰狞的血花。
“咕噜……”公仪丞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含混不清、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他双眼瞪得浑圆,其中盛满了惊恐与绝望,仿佛要将这世间的恐惧都装进眼眸。
双手如失控的风车般疯狂舞动、挣扎。
一只手紧紧攫住谢危按住自己的那只手,似是想将那钳制挣脱,另一只手则无力地捂向鲜血如泉涌般喷出的喉咙处。
这最后的微弱挣扎,像是在生命飞速流逝的浪潮中,企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这又何其徒劳。
然而,在这两个神色漠然的人面前,他的一切反抗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如此徒劳无益。
公仪丞的眼神中交织着不甘与震惊,鲜血如决堤之水从唇角源源不断地溢出。
然而,他却用尽生命最后的余力,顽强地撑开沉重的眼皮,死死盯住眼前的两个人影。
喉咙里发出一阵模糊不清的声音,仿佛在竭力诉说着什么,那含混的字句虽已难以成形,却似带着无尽的怨念与未竟之意……
“度钧!映照!你们……”
只是那声音太过模糊,几不可闻。
谢危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眼神略显恍惚,依旧不紧不慢、轻声细语地喃喃自语道……
谢危你说得对,圣人难成大事,这天下,需要的是枭雄。
谢君凝守规矩的人,前行之路,总归艰难……
谢君凝神色平静地接话道。
既如此,所谓的规矩于他们而言,又有何意义?
他人能为之事,他们不仅照做不误,且手段更为凌厉决绝,恰似当下这般!
生命步入尾声之际,公仪丞仿若终于捕捉到了些许真相,也领会了姐弟俩话语背后潜藏的深意。
可命运不再给他丝毫思索的余地,此刻追悔,已然太迟。
他脖颈处涌出的鲜血,流速渐缓,不再似先前那般汹涌,仿若原本汩汩喷涌的泉眼,即将干涸,趋于平静。
茶桌上下,血渍蔓延成片,公仪丞的气息渐渐消散,那尚留余温的鲜血,缓缓漫过二人的脚底。
谢危仿若未觉,纹丝未动,直至手下那具干瘪的身躯彻底停止挣扎。
而后,他才缓缓松开手,露出那张仿若圣人般的面容,只是双手早已沾满鲜血,对比之下,更添几分诡谲。
谢君凝神色从容淡定,从惊愕失色的玉娘手中接过手帕,悠然自得地擦拭着双手,轻声说道……
谢君凝唤剑书和刀琴过来收拾一下吧。
吕显前来拜访时,刚踏入屋内,便看见那两人静静地坐在窗边,一同欣赏着窗外的景致。
彼时天色阴沉黯淡,屋内摇曳的烛火散发着昏黄的光,勉强照亮了这一方空间。
吕显毫无戒心地大步迈进,正要开口与二人寒暄,目光不经意间扫向地面,刹那间,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只见地上满是鲜血,在那闪烁不定的昏黄灯光映照下,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平日里用来沏茶的桌子上,赫然钉着一具尸体,死者双眼圆睁,死不瞑目,那场景让人心惊胆战。
吕显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脑袋也“嗡”的一声,一阵眩晕。
他踉跄着向后退去,转身紧紧扶住门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忍不住呕吐出来。
吕显公仪丞怎么会死在这里?!
吕显强忍着不适,声音颤抖地问道。
此时,剑书和刀琴正在屋内忙碌地收拾着这一片狼藉。
谢危是我杀的。
谢危的声音平静而冷漠,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吕显只觉头皮一阵发麻,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吕显不是说请他来府上聊聊吗?大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为何要下此毒手?!
谢君凝可如今是他要主动来犯。
谢君凝转过头,目光淡淡地看向吕显,缓缓说道。
吕显情绪有些崩溃,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吕显你们是不是疯了?
屋内弥漫着浓烈刺鼻的血腥味,谢危和谢君凝的眼底隐隐流露出几分厌恶与不耐。
谢危从一开始邀请他来,我就没打算让他活着离开。
谢危话不投机,杀了便是。
谢危的语气冰冷刺骨,没有一丝波澜。
吕显听了这句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吕显你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谢君凝没有。
谢君凝回答得干脆利落,眼神中透着一丝让人难以捉摸的深邃。
吕显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脖颈上青筋暴起,却始终未曾回头再看那血腥的一幕。
吕显你们身为天教的人,是你们把他请到府里来的。
吕显他如今还在京城,这事儿一旦泄露,你们怎么可能脱得了干系?你们究竟打算如何向天教交代?!
吕显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和急切,语速极快地质问道。
谢危不知道。
谢危神色平淡,语气轻飘飘地吐出这三个字,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
吕显不知道?!
吕显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刹那间,他那一直以来精心维持的斯文表象如脆弱的玻璃般轰然破碎。
他的脸庞因暴怒与难以置信而急剧变形,双眼圆睁,肌肉紧绷,每一条纹路都写满了愤怒。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决堤,他再也无法克制内心的狂躁,朝着眼前的二人发出一阵近乎疯狂的咆哮……
吕显你们既没有任何计划,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后续的麻烦,可竟然就这样把人给杀了!
吕显真是活见鬼了,谢长清、谢居安,到底是你们俩发了什么疯,还是我今日撞了邪?
吕显这可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才好?!你们怎么敢如此肆意妄为地做出这种惊天动地的蠢事!
他的怒吼声在屋内回荡,显得格外聒噪刺耳。
谢君凝你这般惊慌失措做什么?
谢君凝微微皱眉,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疑惑和不以为意,看着吕显的失态,平静地问道。
吕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怒视着谢君凝,心中的怒火燃烧得愈发旺盛……
这还用问吗?谁碰上这种要命的事情能保持冷静?!
在他的认知里,谢君凝和谢危向来都是行事谨慎、深谋远虑之人,绝不应该做出这般冲动鲁莽、不计后果的举动。
这些年在京城的布局谋划,每一步都倾注了无数的心血和精力,稍有差池便会让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想到这里,吕显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强烈的愤怒和无力感。
他试图压制内心的恐惧与暴躁,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转过头去想要弄清楚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是,脑袋才刚刚微微转动,眼角的余光便扫到了他们身上那大片刺目的血迹。
刹那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拽入了无尽的深渊,天旋地转之感汹涌袭来。
双腿不由自主地发软,脚底心直往外冒虚汗,身体也跟着晃了晃。
心中的怒火无处发泄,他只能将满腔的暴躁和怨怼一股脑地发泄到正在忙碌的刀琴、剑书和玉娘等人身上……
吕显你们几个别在这儿收拾了,还傻站着干什么?
吕显先把你们家先生和小姐带下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再回来!
吕显吕显的声音尖锐而急促,带着浓浓的烦躁和不耐。
剑书为什么?
剑书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脸茫然地看着吕显,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如此大发雷霆。
吕显还问为什么?老子晕血!
吕显怒目圆睁,额头上的青筋跳动得愈发剧烈,他手指着谢君凝,气得浑身发抖……
吕显你呀,谢君凝,你如今也变得和谢居安那混不吝的家伙一样了!
吕显之前和他一起算计沈君梧,现在又和他联手杀人。
吕显我都不知道该说你原本就是这般冷酷无情,还是说你这性情变得让人都不认识了!
吕显要不是为了给你们办事,你们这鬼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多待!
吕显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的愤怒和厌恶之色溢于言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