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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的晨光刚漫过军区家属院的院墙，沈念就攥着雷战的迷彩外套袖子晃个不停。她马尾辫上系着枚亮橙色发绳，像团烧得正旺的小火苗，映得走廊外那排梧桐叶都跟着暖起来：“雷神！你快点儿嘛，再磨蹭太阳都晒屁股了！”

雷战正往帆布包里塞矿泉水，闻言手指顿了顿。他昨夜几乎没合眼，脑子里全是沈念在书房门缝那亮晶晶的眼神，还有沈伯父拍着他肩膀灌茅台时，那声带着酒气的“臭小子”。此刻阳光透过纱窗落在她鼻尖的小雀斑上，他突然有些晃神，喉结滚动着低笑：“急什么？又不是去冲锋陷阵。”

“怎么不急！”沈念踮脚抢过他手里的包，拉链上挂着的小老虎钥匙扣是她去年送的，“你都去我家啃了李婶炖的蹄花汤，我还没给雷叔叔敬过茶呢！”她话说得脆生，却在“雷叔叔”三个字上放轻了声调，像怕惊飞什么似的。

雷战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看着沈念蹲在鞋柜前翻找运动鞋，粉色袜子边蹭过脚踝，突然想起六岁那年父亲牺牲后，也是在这个玄关，她把热乎的烤红薯塞进他冻得发紫的手里，小脸上沾着炭灰却笑得灿烂：“哥哥，吃了红薯就不冷了。”

“阿念，”他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哑，“去陵园……路不好走。”

沈念已经把鞋带系成了漂亮的蝴蝶结，闻言抬起头，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碎的影：“我知道呀，去年‘八一’建军节，队里组织去过的。”她站起来时撞了下他的胳膊，故意用肩膀顶了顶他，“怎么，雷神怕我走不动？当年火凤凰选拔，五公里越野我可没拖过后腿。”

雷战没接话，转身去拿车钥匙。金属钥匙圈在他掌心泛着冷光，他想起沈念参加选拔时，报名表“亲属关系”栏写的“哥哥”，想起她在泥地里爬战术时，膝盖磨出血还朝他喊“报告教官，我能行”。车棚里的吉普车落了层薄灰，他拉开车门时，沈念突然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肩胛骨上：“雷战，我不是一时兴起。”

风卷起地上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车盖上。雷战僵着身子，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像雨后的青草。“我就是想去看看雷叔叔，”她的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看看把你养得这么好的人。”

陵园在城郊的半山上，石阶两旁种满了松柏。秋风吹过，松针簌簌落在沈念的发梢。雷战走在前面，军靴踩在石阶上发出沉稳的声响，手却下意识地往后伸了伸。沈念立刻心领神会，把自己的手塞进他掌心里。他的掌心全是硬茧，指腹蹭过她手背上的伤疤——那是上次拆弹训练时被弹片划的。

“小时候你总骗我说，雷叔叔去很远的地方执行任务了，”沈念忽然开口，目光落在石阶尽头那片碑林上，“有次我偷听到爸跟你说，‘以后这儿就是你家’，才知道你骗我。”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抠着他掌心的茧，“那天晚上我躲在被子里哭，不是怕，是气你不跟我说实话。”

雷战的脚步顿住。记忆突然翻涌上来，那年他穿着不合身的孝服，缩在灵堂角落，是沈念扒开人群，把一颗水果糖塞进他嘴里，糖纸在哀乐声中发出清脆的响。“你说糖是甜的，吃了就不会哭了。”他低声说，喉结滚动着，“可我觉得，全世界都苦。”

沈念没说话，只是把他的手握得更紧。陵园的大门到了，黑色的石碑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雷战父亲的墓碑在第三排，碑前摆着束蔫了的白菊，显然是前些天有人来过。沈念松开他的手，蹲下身把带来的新鲜黄菊摆在碑前，指尖轻轻拂过碑上的名字：“雷叔叔，我是沈念，”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郑重，“就是您老战友沈叔叔家的丫头。”

雷战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挺直的背脊，突然想起无数个深夜，他在训练场加练，总能看见宿舍楼的某个窗口亮着灯，后来才知道是她等着给他送跌打损伤的药膏。“我知道您担心雷战，”沈念转过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又转回头对着墓碑，“您放心，我会把他照顾好的。他总说自己一身硝烟味配不上谁，可在我这儿，他就是最好的。”

秋风卷起她的发梢，有几缕贴在脸颊上。雷战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他别过头，目光扫过整片陵园。那些密密麻麻的墓碑，像沉默的战友，碑上的名字大多年轻得让人心惊。“以前我总不让你靠近我，”他的声音有些发颤，终于说出那句藏了十年的话，“不是因为你不好，是怕……怕我也变成这里的一块石头。”

沈念猛地站起来，转身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让他吃了一惊。她的眼睛里没有平日的笑意，只有严肃的光：“雷战，你看着我。”她逼着他对视，“我们都是穿军装的人，生死这关早该想透了。”她指向不远处一座墓碑，碑上的照片是个年轻女兵，笑得灿烂，“那是我们连的一个女兵，牺牲前最后一句话是‘给我妈捎个信，军功章放她枕头底下’。”

雷战的心跳如擂鼓，他看见沈念的睫毛在颤抖，却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军人的利落，“我不会做傻事，也别像现在这样躲着你。我要带着你的那份，继续往前冲。”她顿了顿，指尖戳了戳他的胸口，那里心脏正剧烈跳动，“要是我先倒下了，你就把我的名字也刻在这儿，逢年过节带瓶二锅头来，我就跟你爸唠唠，说你这小子终于学会疼人了。”

“胡说八道什么！”雷战猛地把她拽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她揉进骨血里。她的头发蹭着他的下巴，带着阳光的味道。他想起父亲牺牲那天，天也是这么蓝，他躲在沈伯父身后，看着覆盖着国旗的棺椁，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是眼前这个小太阳，一点点把他从废墟里拉出来，逼着他穿上军装，逼着他成为“雷神”。

“我不怕死，”沈念在他怀里闷闷地说，“我怕的是你不肯让我跟你并肩。雷战，我们是战友，是过命的交情，你不能总把我当需要保护的小姑娘。”她抬起头，鼻尖蹭着他的锁骨，“你看，我现在也能保护你了。”

雷战低头，看见她眼里映着自己的影子，还有身后那片沉默的墓碑。阳光穿过松柏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想起沈司令昨天说的“别再犯傻”，想起沈念在选拔时咬着牙完成所有高难度课目，突然觉得胸口那团憋了多年的浊气，终于随着秋风散了。

他伸手，轻轻拂去她发梢的松针，动作温柔得不像那个在训练场叱咤风云的“雷神”。“好，”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以后，我们并肩走。”

沈念猛地睁大眼睛，像是没反应过来。直到雷战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她才“啊”了一声，脸颊瞬间红透，像熟透的苹果。“谁、谁要跟你并肩走……”她结结巴巴地反驳，手却偷偷攥住了他迷彩服的衣角，“我是说，作为战友，互相掩护是应该的！”

雷战低笑出声，胸腔震动着传到她身上。他牵着她的手，慢慢走过一排排墓碑。秋风渐起，吹得松柏沙沙作响，像是无数个声音在低语。沈念看着墓碑上那些年轻的名字，又看看身边这个男人坚毅的侧脸，突然觉得，所谓生死，所谓畏惧，在并肩而立的此刻，都化作了脚下坚实的土地。

他们会一起走下去，像所有合格的战士那样，不畏惧风雨，不畏惧生死。因为有些光，一旦决定守护，就要用一辈子的忠诚去践行。而眼前这个人，就是他雷战此生最想守护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