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像一只候鸟,从一个季节飞到另一个季节。我看不到它飞翔的剪影或者片段,它逃离在我视野范围之外,那么神速。
——《从遥远的星光出发》
……
这该死的阴雨天。
他用毛巾揉擦着凌乱的湿发:这沉重的雨啊,让所有伪装、所有隐藏都随之流走,到处都是雨滴光滑粘腻的泪痕。
他卢基诺最讨厌雨天了。
哭什么哭?跟哭丧似的……
他脱下了湿透的白色实验外套,随手一扬,便见那一条白色的长布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刚好搭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他一直戴在胸前的工牌此时已经静静躺在了垃圾桶里——他要那玩意干什么?反正都被研究院赶出来了。
这座城市一如既往,凌晨四点的雨中灯海显得无比渺茫。他盯着窗外看了很久:他现在需要借一支香烟的尼古丁去压制狂飙的肾上腺素,然后认真侧耳倾听内心的歇斯底里。
哦,讨厌……下雨天还要出门。
……
大雨的喧嚣遮盖了男人的惨叫。
弗雷德里克盯着眼前这个倒在地上的将死之人。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虽是蝼蚁,但背后的组织就连政府都有些戒备。
不过自己身为家族最没用的棋子,能杀一个是一个吧……
外面的宽大黑色斗篷衣遮住了他内里的雪白,那双手袖口的大片欧式褶皱也在淋雨过后成了淡灰色。他盯着男人奄奄一息的苦痛模样,神情依旧麻木。
接下来该做什么?像一个反派一样,说一堆没用的垃圾话?这可不是他的作风。他想着,拔出了伞下那伪装成伞柄的那把尖刀……
哗啦,血肉被锋利之物划开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随之弥漫出铁锈味的腥气。
“你在做什么?”
他听到巷口传来了陌生的声音。
又来了,野生的目标……
他感觉自己脸上应该喷溅了些许血液,无言转头,更能带来强劲的威慑力。
可对眼前这个打着伞的陌生男子没有用……
对方表情几乎是面无表情,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眼中闪烁着些许惊讶,可并没有像普通人那样尖叫出声。
“你一个人干的?”
他的话语平静到简直就不像普通人。
“那个我……”
“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垃圾站,那里有焚烧厂,”对方抢先开口,一口烟气随开合唇齿缓缓吐出。
烟灰簌簌地被掸落,随后,又从滤嘴那里渡走了一气。
弗雷德里克盯着他的动作看了很久:
“你是谁?”
“政府研究院的一个无名小卒。卢基诺•迪鲁西。”对方的眼睛似乎带着些许妖孽的气息,总给人一种至深之感。
“没听过。”
“所以说是无名小卒。”他弹掉手上的香烟,看起掉进地面的浅浅潮湿中,随后一脚踩灭。
“白头发的一般都是克雷伯格家族的,这个家族在政府机关中可活跃了。”
“哦?”
“顺便一提,我本来能拿到教授学位的,结果有人半路把我的论文给劫走了。”他盯着弗雷德里克,看不出任何情感,“那个人是院长的儿子——他们都姓克雷伯格。”
“……”
“嗖!”
一阵沉默之后,回应他的是一根白色的飞镖。四四方方的尖锐物划破空气,迅速旋转着割掉了他短短发丝的一隅。
弗雷德里克望着眼前人依旧的不紧不慢,也算是记住了这个处变不惊的陌生人物:
“我的名片。”
卢基诺默默回头,发现这插在墙上的飞镖竟然是一张卡片。
“质量真好,居然是钢化的。”卢基诺一边小心着自己的手被割伤,一边默默将它取了下来。
但他回头是,对方原来站着的地方,只剩下了一滩雨水……
“跑这么快干嘛?我又不吃人。”
他撑着伞,将卡片揣回兜中,四下打量了一下周围。
弗雷德里克站在暗处的阴影之中,默默感叹着此人的警惕性:如此镇定,如此智慧,还有如此勇气,恐怕又是哪个组织或者哪个家族势力的人吧?
希望后面不要再遇到了……
但他没有发现,让他前脚刚离开的时候,卢基诺甩了甩手上的细汗:
“吓死我了,真是政府的啊?还以为遇到抢劫了……”
他刚才的那一堆分析,其实是满口胡绉。
管他呢,他现在需要的是一根燃烧的尼古丁来降下那血压。
……
葳蕤在职叶下匍匐着一个电话亭,仿佛一尊暗堡。
这个电话亭一直矗立在人山人海之间——默默站在卢基诺打工的披萨店门口……
他觉得自己要不是因为这少的可怜的经费不足以支撑自己的研究和生活,他是不会迫不得已打通那个名片上的电话的。
虽然这家披萨店可以免费提供午餐……
菠萝披萨,呕!
他想着糟糕的自己一口未动的午餐——再不搞钱,他是真的要放下意大利人的身段:每顿吃这种东西了。
一阵铃声后,听筒那边传来了一个慵懒但又遥远的呼吸声:
“哪位?”
“咳,做个交易吗?一笔不亏的投资。”
“……会有人来接你的。”
……
卢基诺是被一群戴着黑墨镜的保镖套上麻袋装走的……
他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人贩子,但一切都在被送进了一个昏暗的包间时变得明了。
熟悉的白发男士正蕴藏典雅地坐在沙发上。披肩如墨般漆黑,趁着那双蓝宝石的眼睛宛若黑夜中的启明星。灯光黯淡,那点雪白的发便就此染上点点如垢一般的灰。
高脚杯中盛着红酒,在不急不缓的摇晃中垂下酒泪停留边缘。
卢基诺想坐下,但他自己双手被反绑在后,那粗暴的保镖还一手强行把他摁跪了下。
搞什么旧贵族礼仪?默默吐槽了一句,顺着包间的光线,缓缓对上那双审视的眼睛:
“克雷伯格先生的待客之道就是如此?”
“你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弗雷德里克索性开门见山,他动用了所有自己能动用的资源,最后扒出的内容却不是他想要的东西。
他猜测,此人背后有更大的势力。
“咳,我想克雷伯格先生该查的都查了,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来自于中产阶级家庭的研究员。”
“你在撒谎。”
“我撒谎又有什么意义?”他眼眸微眯成一条缝隙,邪魅的嘴角又不自觉上扬。不过这点表情在弗雷德里克的眼里又有了一层别的意思:
“看起来,你并不简单。”
“不,我很简单,我的前半生单单只要一页纸就可以写完了。”
“第一次来,我就真的只是想谈投资,至少给我一个项目拉投资的机会吧?”他倒是并不惧怕周围的那些强壮的保镖,“我的这个项目有些特殊,先生应该调查出了一二吧?”
“……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我想先生为我的这个看似异想天开的项目投资,作为交换的,就是我手上掌握的技术,以及——”
“我这颗棋子。”
弗雷德里克微微垂下睫毛,遮盖出眼中的那抹复杂的情绪,他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手下把他松绑:“继续说。”
“克雷伯格先生恐怕也‘怀才不遇’吧?”卢基诺对其早就有了猜测,毕竟每一个克雷伯格家族的人不谈闻名于世,也算是能在各专业惊起一番骇浪,不过眼前这个家伙,他通过他自己的能力,可是“查无此人”。
既然是克雷伯格家族摆不上台面的东西,那他就有一个把握较大的猜测——这是克雷伯格家族的私生子。
私生子又能有多大的地位,多大的权势呢?可是那些高贵的掌握权力者也看不上他这无名小卒啊。
赌一把,他想赌一把——为了那个研究,那个堪称为艺术的,不断追求的,令人纯粹的项目:他的追求。
在他被赶出研究院之后,这个项目就被迫在停与不停的泥潭中挣扎。
“你想做什么?”
“每一位棋手都需要一颗博弈的棋子。”卢基诺转了转手腕站起来。弗雷德里克看着对方越来越近,依旧无动于衷。
卢基诺却在沙发旁边便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坐下,而是缓缓俯身行礼,他的右手覆在胸口上,弯腰时,那双可谓是魅人的双眼微微弯成了一个归顺的幅度:
“研究院不知道的是:他们引以为傲的最新的研究技术早就被我窃取,我能做到他们之上——或者更好。”
“我还知道更多的东西,握着更多的研究院都或许不知道的技术,”他视线下移,不打算正面对上对方的眼睛,“这也是为什么我退出研究院的底气,因为我的底牌……”
“从来都没有脱离过我的手心。”
“为什么找我?”
面对着对方的淡漠,卢基诺依旧没有抬头:“我想赌一把,先生呢?愿意参加这一场要么全盘皆输,要么互利双赢的赌局吗?”
“我就来做先生的第一颗棋子。Fortune favors the bold.(好运眷顾勇者。)我可以做您打响名气的第一枪,成为您树立威信的工具,也可以成为您赚钱和稳固地位的基石——作那一颗棋盘上的兵。”
“而您,只需要给我一个升变的机——黑皇后、骑兵亦或飞象,只需要付出一点投资,您便是我辅佐的王。我愿意出卖我的灵魂为您卖命,作您忠心的部下。”
他觉得自己说话像蛊惑人心,不过他自己这一套玩的的确很溜——向上爬也需要本事。
对方确确实实想在思考,但他没想到下一秒自己得到的回答却是:
“会打架吗?”
伴随而来的是那把尖头锋利的雨伞,就那么迎头刺来。他生物本能的做出反应避开,眼看着地毯被刺穿一个洞。
在疑惑之际,对方从伞柄中拔出一把匕首,直接向他的咽喉刺了过来。
在那一刻,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肾上腺素因为死亡的威胁而飙升,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他想再一次躲避,旁边的保镖却压住了他。
他眼见着匕首越来越近,我也只好打算做出那副蔑视一切,玩世不恭的冷漠模样——就这样带着人设死也挺不错的。
谁知道,匕首在靠近他喉咙的一寸处停下了。
弗雷德里克收手将匕首重新插进那伪装成伞柄的位置:
“你还需要多练练。”
“哦,不不不,我可是脑力劳动者。”
“想要跟着我,还得多点本事。”他重新坐回了沙发上,不久前端着的红酒在桌上没有放多久,又被重新拿起了:
“你个人的项目是?”
“我的课题?”卢基诺感觉自己被控制的力气松了不少,迅速挣脱开来,“很简单——”
“永恒与循环。”
……
“等一下,为什么我要来这个神秘局上班?”
卢基诺在自己被引进这个机构时,就感到不对劲了。
弗雷德里克这算是少见的有耐心引路:“这是我目前想拿下的一个机关,不过,这里的情况有些复杂。”
“现在这里稀缺超自然研究员和异常生物研究者,我需要你在这里研究的同时,做我的眼线。”他声音压的很低,再加上周围没有什么人,恐怕旁边的摄像头也录不清他所说的话语,“这里除我们政府之外,还有两方势力。”
“我不明白,我可不擅长打架,更不擅长什么猎巫运动。”一推开那扇对方给自己指定的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最先进的设备和齐全的器材。这令卢基诺不由得呆住了:这恐怕比研究院的那边还要先进吧?
弗雷德里克可没有闲心去管这个:“目前来说,这边的情况就是——刚刚大换血不久,缺少生物方面的专家来针对女巫。你可以在没事的时候研究研究你那个奇怪的课题,所需的费用神秘局会一并承担:不管是私人研究还是公共。”
“好吧好吧……”
“然后我要通知你,不要想着每天泡在研究室里躲避每天早上的集训。”
“What the f**k?”
“由于,人数严重不足,所以,具体部门还没有划分,所有人,都要服从上面的安排,参加猎巫活动。”
“但是……”
“不要用那套不擅长打架的言辞来糊弄我了,”弗雷德里克直接挥手打断了他接下来的推辞,“经过两个月训练,你身手都快超过我了。”
“可是我只是一个柔弱的研究员而已。”
“……”
……
“不如……来,各位,我们拍一张新一年的第一张照片。”
“卢基诺教授坐在那干嘛呢?起来拍合照啊。”
卢基诺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他真的好累,独来独往习惯了,才相处了没多久就有一种冷水掉入一锅热茶中的怪异感。
他抬头看向举起自自拍杆的女孩,女孩身姿举手投足间都是一种优雅又不是跳脱的灵动,那斜着的手机里映出她绝美的脸庞和一位少年有显清俊的面孔。弗雷德里克坐在画面的第二层,略有兴趣地摆弄着手上的宝石匣,一只黑猫趴在他肩头,不过一猫一人在听到女孩的号召之后,都若无其事地看向画面。
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那个画面角落的他。在几人的希冀之中,他扶了扶新收到的眼镜,转动转移面向的画面。
“呃,泽莱小姐,我需要……摆POSE?”
“凑过来点比个心,别愁眉苦脸的,都新的一年了……”
“裘克!别逼人家了。”
……
那场与那个特殊女巫的战斗是以他重伤而落下帷幕。
他感觉长时间坐在病床上,下体有些发酸。可他又不想躺下,他现在虚弱到害怕自己一躺下便缩进了困意之中。
他手臂上撕裂的伤口从手肘一直延伸到手背,像一条蜿蜒的毒蛇。
但这条伤口里有着比蛇毒更可怕的东西,他隐隐感觉到一种灼烧感,可是这灼烧感的来源却无法用科技来探查。
简单来说就是:他觉得他现在还是如履薄冰,尽管,刚刚出去的那个医生说他已经脱离了危险。
玛格丽莎、裘克和弗雷德里克会轮着班来探望他,他第一次发现自己那么有耐心。
当然,身为自己“主人”的弗雷德里克与其他两人相比不善表达言辞,一进一出,没有留下一句话,床头柜上却多了他们那时的合照。
咳,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当时做完实验后的样子是那么狼狈……
但从那时起,端倪便开始出现了。
……
糟透了,他觉得自己记忆时常模糊:有时做的事情都完全没有印象。
哪位梅斯莫医生检查后说,自己有心理上的创伤,对此,他也顶多只能冒出一个问号——他觉得自己现在能跑能跳,心境和之前也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可周围就像是被抽走的一切气体——他就处于真空之中,而真空是无法传播声音的。
一开始,弗雷德里克他们会警觉,可渐渐的,他们也和那些医护人员一样,有些麻木以及……
对自己失去了信任?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自己的所有的力去呐喊心中的不安。
这些嘶吼早就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
“我看见‘他’了。”
这是他在他日记里写过的最后一页。
……
那是一个无光的夜晚。
他记得自己寻来被自己又不是自己撕碎的照片,穿上了最后的祈祷,把心事缝合开来。
针刺痛了眼球。
那个声音越来越近了。
那个声音听起来是自己的音色,自己的音调,自己的口气——就从他喉咙的声带震动而出,不过,不是属于他的。烦躁,他被这临头的危机感折磨的只剩下烦躁。
最后发出去的邮件与消息无人问津,最后的球就终激不起一丝惊涛骇浪。
不……
他几乎是拼尽全力锁住了自己,随后拈起了那把尖刀。
死不足惜了……
刀锋却在咫尺处停下。
迟了……
“迪鲁西教授,冷静一下嘛……”
失去意识之前,他仍听到对方在用自己的身体说话:
“轻生这一项选择可一点也不理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