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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春汛未至.重逢钩子

念逢春

第一章·春汛未至·重逢钩子

群像互动(聋婆婆、小六、城管、流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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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的凌晨四点五十七分,路灯啪地熄灭。

护城河像一条被冻住的银蛇,冰面闪着幽蓝冷光。风从河心滚过来,卷起雪沫,细碎的冰粒打在俞念的脸上,像一把把微型刀。

她呵出的白雾在睫毛上结成霜,眨眼时能听见极轻的“咔”一声,霜花碎成水。

空气里有铁锈味——那是河水深处翻上来的腥,混着远处早点铺炸油条的焦香,像两股势力在鼻腔里拉锯。

俞念把小风炉放在脚边,铜炉外壁凝着水珠,像出汗的额头。她夹一块松木碳,火苗“轰”地窜起,蓝焰舔上辛夷花苞,发出哔哔啵啵的爆裂声,像谁在暗处鼓掌。

辛夷的辛香立刻炸开,辛辣里带一点苦杏仁的后调,钻进她的喉咙,呛得她咳了两声。

——咳声惊动了桥洞下的流浪猫。

那是一只黑白相间的长毛猫,左眼有一道疤,像被岁月撕开的小裂缝。俞念给它起名叫“惊蛰”,因为它总在第一声春雷前出现。

此刻惊蛰蹲在冰面上,尾巴盘成问号,盯着她,仿佛在说:这么早折腾什么?

俞念对猫耸耸肩,声音被风撕得七零八落:“再不开门,房租都交不起了,你也别想有鱼汤。”

门楣下的草药包一共七只,是她去年端午前上山采的。

那天她背着竹篓爬到海拔八百米的石耳峰,露水把裤脚浸得透湿。

辛夷花瓣上还带着夜露,像婴儿握紧的小拳头;佩兰叶边滚着金线,一碰就碎;紫苏的紫,深得像黎明前最后的夜空。

她把草药分门别类,用麻绳捆成拳头大的小包,在屋檐下一字排开,像晾晒旧时光。

此刻,这些小包在风里晃,像一排干瘪的小人头,发出沙沙的嘲笑。

聋婆婆的糖水铺就在隔壁,土灶里柴火正旺。婆婆今年七十三,耳朵背,眼睛却尖。

她掀开砂锅,姜糖味漫出来,像一条橙红的绸带,顺着冷风钻进俞念的鼻腔。

婆婆朝她招手,声音大得像唱戏:“小囡,过来喝一口,省得咳!”

俞念笑,用同样的音量回:“等会儿!我先把这炉炭救活!”

婆婆摇摇头,把一勺滚热的姜糖水舀进搪瓷杯,杯口立刻蒙上一层雾。

那雾气飘到半空,被路灯残光一照,竟像一朵小小的云,飘到书坊门楣,轻轻碰了一下最左边的草药包。

草药包晃了晃,草绳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

七点整,城管的喇叭声从巷口传来:“整治占道经营,上午八点前自行清理!”

声音在雪地里滚,震得瓦檐上的冰柱掉下一截。

俞念心里“咯噔”一下:草药包挂在门外,也算占道。

她踮脚,伸手去够最顶端那袋辛夷。指尖刚碰到草绳,一阵横风卷着碎雪直扑门面——

“哗啦!”

七只药包同时坠落,像一场小型的雪崩。

最顶端那袋砸到她头顶,辛夷花苞碎成粉末,呛得她直打喷嚏。

第二只砸到肩膀,佩兰的干叶散成绿雪。

第三只滚到门槛外,被一只黑色布靴拦住。

靴面沾着雪,靴筒裹在深青色棉袍下,袍角用银线绣着回字纹,针脚细得像呼吸。

俞念顺着袍角往上看——那人站在逆光里,清瘦,高挑,左肩落满雪,像披了一层碎银。

他微微弯腰,伸手接住那只滚落的药包,指尖被冻得发红,却稳得像铁。

“砸到郎中了,得赔。”声音低而温,带着药香,像刚煎好的药汁,苦,却暖。

俞念的呼吸一下子卡在喉咙。

她看见他睫毛上结着细小的冰珠,眨眼时冰珠碎裂,顺着脸颊滚进领口。

她看见他唇角有一道极浅的疤,是那年替她挡债主时,被碎玻璃划的。

她看见他右手虎口贴着一张创可贴,粉色,印着一只卡通熊——那是小六昨晚贴的,说是“防破伤风”。

八年没见,他高了,也瘦了,下颌线锋利得像冰刃。

可他的眼神没变,依旧是那种能把人烫伤的温柔。

俞念张了张嘴,嗓子却像被炭火熏过,发不出声。

周逢青先开口:“好久不见,念念。”

两个字,像有人在她心口轻轻敲了一下铜铃,“叮”地一声,余音颤到指尖。

草药包被晒得酥脆,封口处裂开一道缝,一张泛黄的照片顺着裂缝滑出来,打着旋儿落在雪地上。

照片是六寸的,边缘磨出了毛边,像被无数次指腹抚过。

画面里是十七岁的俞念,围着一条葱绿围巾,站在结冰的护城河面,笑得眼角弯弯。

她身后,十八岁的周逢青举着一串冰糖葫芦,表情僵硬,像被谁突然按下快门。

照片背面,褪色铅笔字:

立春再见。

落款日期——2008.2.4。

俞念弯腰去捡照片,指尖碰到冰碴,冷得发麻。

照片上的自己笑得那么亮,亮得刺目。

她忽然想起那一年,护城河冰面厚得能走马车,她穿着父亲新织的绿围巾,在冰面上转圈,围巾穗子扫过周逢青的下巴,他痒得直缩脖子。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不敢往下想。

周逢青比她快一步,手指先碰到照片。

他指腹在“立春再见”四个字上轻轻摩挲,指关节泛起青白。

“原来在你这儿。”他声音很轻,像怕惊动雪,“我找了很多年。”

“俞姐!城管真来了!”

小六骑着自行车横冲直撞,车把上挂着两条活蹦乱跳的鲫鱼,鱼尾甩出的水珠在空气里划出一道彩虹。

他一脚撑地,指着巷口:“红色皮卡车,说再不给占道就收走!”

话音未落,城管的喇叭又响:“最后通牒!”

聋婆婆端着姜糖水冲出来,一把拉住城管队长的袖子:“小伙子,喝口热的再干活!”

队长被婆婆的热情吓得倒退两步,差点踩到惊蛰的尾巴。

猫惨叫一声,蹿上书坊柜台,尾巴扫翻一只青瓷笔洗,“咣当”碎了一地。

碎瓷片折射晨光,像一池碎裂的星子。

周逢青弯腰去捡碎瓷,指腹被划出一道细口,血珠渗出来。

俞念下意识抓住他手腕:“别动,有碎釉。”

他抬眼,两人指尖相触,电流从皮肤一路窜到心脏。

十七岁的俞念,蹲在父亲的书坊里,把《本草备要》一页页码平。

阳光穿过雕花窗棂,落在她手背,像一只温暖的蝶。

父亲在柜台打算盘,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当归补血,川芎行气……”

她抬头问:“爸,为什么书坊叫念春?”

父亲笑,眼角褶子像扇形展开:“因为你妈名字里有个春,也因为立春一到,草药就活了。”

那一刻,她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慢下去,像晒干的紫苏,永不褪色。

债主砸店那天,父亲缩在柜台后,手里攥着一把零钱,像攥着一把碎掉的尊严。

俞念被推倒在地,手掌按在碎玻璃上,血和玻璃渣混在一起。

她抬头,看见周逢青从门外冲进来,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挡在她面前。

那一晚,她第一次想,如果父亲不是父亲,该多好。

冰面割腕前夜,她偷偷跑回家,书坊大门贴着封条。

她在门口蹲到天亮,雪把头发染白。

她在雪地上写:“周逢青,对不起。”

写完了,用脚抹平,再写一遍。

十八岁的周逢青,蹲在药铺后院的石臼旁,用铜杵捣药。

石臼里是紫菀、款冬、白前,药香混着雪气,钻进他鼻腔。

父亲在柜台教病人煎药:“火要文火,心要耐心。”

他抬头,透过窗棂看见隔壁书坊的俞念,正踮脚取书,阳光在她发梢跳舞。

那一刻,他听见自己心脏“咚”地一声,像药杵砸进石臼。

父亲心梗那天,他跪在手术室门口,手里攥着俞念的发卡,铜质花瓣割进掌心。

医生出来,摘下口罩:“暂时脱离危险。”

他冲出医院,一路往护城河跑,雪灌进鞋里,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等他赶到,冰面上只剩一滩暗红的血,像一朵凋谢的腊梅。

聋婆婆把一碗热姜糖水塞进城管队长手里:“喝了再拆,不迟!”

队长被婆婆的嗓门震得耳膜发麻,低头喝了一口,辣得直吸气。

“行行行,今天先不动,明天再说!”

城管皮卡车掉头时,轮胎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一声叹息。

小六趁机把两条鲫鱼塞进俞念手里:“俞姐,熬汤补补,看你脸白得跟纸似的。”

惊蛰从柜台跳到周逢青肩上,尾巴扫过他的耳垂,像在说:别愣着,快哄人。

周逢青把照片递到俞念面前,指尖在“立春再见”四个字上停顿。

“我找了很多年,原来它一直躲在辛夷花里。”

俞念吸了吸鼻子,声音发哑:“我以为……你早忘了。”

他从怀里掏出那支钢笔,黑色笔杆,银色笔帽,“那年你落在药铺柜台,我捡了,一直带在身上。”

笔帽内侧,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念”字,是她十七岁那年亲手刻的。

俞念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周逢青想伸手替她擦泪,却在半空停住,最终只是轻轻说了一句:

“别哭,立春快到了。”

城管走了,聋婆婆回屋熬糖,小六拎着鱼去河边刮鳞。

书坊里只剩下炭火“哔啵”的声响,和两个人的呼吸。

俞念把照片夹进正在修补的《本草从新》里,用镊子挑去霉斑,动作机械。

周逢青站在窗边,看护城河上的冰层,突然说:“今年立春早,冰撑不到那天。”

俞念头也不抬:“冰化了,花就开了。”

“花开了,人还在吗?”

她手一抖,镊子“当啷”掉在桌上。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过云层,落在书坊门楣上。

草药包在风里轻轻摇晃,像一排小小的风铃。

冰层深处,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像大地在轻轻咳嗽。

立春尚未抵达,但有什么东西,已经在雪下悄悄松动。

——第一章·春汛未至·重逢钩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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