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冰面初裂痕.失约真相

第二章　冰面初裂·失约真相

（2008 年，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一、雪落无声

腊月二十三，北方小年夜。护城河像一条被冻住的银蛇，冰面闪着幽蓝冷光。雪片大得像撕碎的棉絮，落在冰面上，发出极轻的“沙沙”声。俞念蹲在河心，用一把小铲子凿冰。她穿一件旧军绿色棉袄，袖口磨得发白，鼻尖冻得通红，呵出的白雾在睫毛上结成霜，眨眼时能听见极轻的“咔”一声，霜花碎成水。空气里有铁锈味——那是河水深处翻上来的腥，混着远处早点铺炸油条的焦香，像两股势力在鼻腔里拉锯。

她手里攥着一张纸条——父亲俞敬之三天前塞给她的，上面写着：“念念，爸去翻本，赢了给你买新围巾。输了……你也别恨我。”纸条背面，是债主用红笔写的一串数字：“三十万，腊月二十五前还清，否则烧书。”

三十万，对十七岁的俞念来说，是天文数字。她数过书坊里的所有存货：线装书 327 册，民国期刊 54 本，父亲手抄的《本草备要》12 卷，加起来不值三万。今天傍晚，债主派人来砸店，把柜台劈成两半，临走前撂下一句话：“小年夜之前，凑不齐，就拿你抵债。”

俞念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兜里，继续凿冰。她听老人说，护城河最深的地方有暗流，人掉进去，眨眼就能卷走。她想，如果自己沉下去，会不会就不疼了？

冰屑飞溅，落在她手背，像细小的玻璃碴。她抬头看天，雪片落在瞳孔里，冰凉，像某种预兆。

二、冰糖葫芦的约定

周逢青赶到时，俞念已经凿出一个半尺深的冰窟窿。他穿着黑色棉袄，怀里抱着一串冰糖葫芦，糖壳被冻得嘎嘣脆。

“念念！”他喊她，声音被风雪撕得七零八落。

俞念回头，睫毛上结着冰碴，嘴角却扬起一个笑：“你来了。”

周逢青把冰糖葫芦递给她，糖壳在寒风里冒着白气。“不是说好小年夜一起过吗？我排队排了四十分钟，最后两串，全给你。”

俞念接过，咬了一口，山楂的酸混着糖的甜，在舌尖炸开。她嚼得很慢，像在品尝最后一顿饭。

“我爸跑了。”她声音很轻，像雪落在冰上，“三十万。”

周逢青没说话，从兜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叠皱巴巴的钞票，最大面额二十，最小面额一块。“我攒的压岁钱，还有帮药铺抄方子的钱，一共两千三百六十七块。”他顿了顿，“不够，但我会想办法。”

俞念摇头，眼泪砸在冰面上，瞬间冻成小冰珠。“来不及了。”她指了指冰窟窿，“我试过了，水深，跳下去，一分钟就透心凉。”

周逢青一把抓住她手腕，掌心滚烫：“你疯了？”

“我没疯。”她挣开他，声音平静得可怕，“我只是……不想拖累你。”

风更大了，雪片像刀子，刮得人脸生疼。

三、割腕

俞念从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小刀，刀刃在雪光下泛着冷光。“你别过来。”她后退一步，冰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

周逢青僵在原地，声音发颤：“念念，把刀给我。”

俞念没听，刀尖抵在左手腕上，轻轻一划。血珠渗出来，顺着腕骨滚下，落在冰面上，像一串小小的红珊瑚。她咬着唇，又划了一道，更深的口子，血涌得更快。

“俞念！”周逢青扑过去，跪在冰面上，一把抱住她。刀掉进冰窟窿，发出“咚”一声闷响。

血染红了他的袖口，也染红了她的棉袄。周逢青用袖子死死按住她的伤口，声音抖得不成调：“没事的，我带你去医院。”

俞念靠在他怀里，声音轻得像风：“周逢青，我好累。”

“我知道，我知道。”他脱下自己的棉袄，裹住她，打横抱起。冰面发出“咔嚓咔嚓”的裂响，他却顾不上了，踩着碎冰往岸边跑。

四、迟到的原因

县医院急诊室，灯光惨白。俞念被推进抢救室，门“砰”地关上。周逢青站在门外，浑身是血，像从雪地里爬出来的修罗。他掏出手机，拨父亲的号码——关机。再打母亲的号码——无人接听。

他想起下午的事——

两点，父亲突然胸痛，被邻居送进医院，诊断为急性心梗，需要立刻手术。母亲守在手术室门口，哭成了泪人。周逢青在手术室外坐了五个小时，直到医生出来，说“暂时脱离危险”。他这才想起和俞念的约定，疯了一样往护城河跑。

雪太大，公交车停了。他一路跑着去，跑了四十分钟，鞋底磨破，袜子湿透。等他赶到，俞念已经割了腕。

五、除夕夜的空白

俞念醒来时，已经是除夕凌晨。病房里只剩一盏小夜灯，窗外鞭炮声此起彼伏。她左手腕缠着厚厚的纱布，一动就疼。床头放着那串冰糖葫芦，糖壳已经化了，山楂蔫蔫地躺在塑料袋里。

护士进来换药，说：“小姑娘，你命大，再深一毫米就割到动脉了。”

俞念没说话，眼睛盯着天花板。护士又道：“送你来的小伙子，守到三点，被他妈叫走了，说他爸又病危。”

俞念侧过脸，眼泪无声地浸湿了枕头。她想起周逢青怀里滚烫的温度，想起他鞋底的冰碴，想起他声音里的颤抖。她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死不了了。

六、失约

年初一，周逢青再来医院，俞念已经出院。护士说，是她父亲来办的出院手续，把人接走了。周逢青跑到书坊，大门紧锁，门板贴了一张红纸：“本店转让，有意者请联系 139××××××××。”

他再打俞念的手机——关机。他跑去她家，老房子空了，邻居说，父女俩连夜搬走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周逢青站在空荡的书坊门口，手里攥着那串化掉的冰糖葫芦。雪又开始下，落在他睫毛上，化成水，顺着脸颊滚下。他蹲下身，把冰糖葫芦放在门槛上，轻声说：“念念，立春再见。”

七、尾声

2009 年立春，护城河冰层彻底融化。周逢青在冰面上站了一整天，手里握着那支钢笔——俞念送他的十七岁生日礼物。笔帽内侧刻着“逢春”二字，是俞念用刻刀一笔一划刻的。他在冰面上写：“念念，你在哪里？”字迹被春水冲散，像从未存在过。

八年后，同一处河面，他再次见到她。照片掉出，背面八个字：立春再见。

原来，他们都没有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