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八月,丹桂飘香,原本应该是佳节的中秋,裴长衍却不能享乐其中了,因为有些事情,该去做了。
天下钱粮,均归户部结算,每年秋收之后,各州府都会派人到户部上缴钱粮,汇报账目。所有账目,必须和户部审核完全相符之后,方能结算,且需要盖上原地方官印才算完成。
但是在各地州府每年上缴钱粮的过程中,因为路上遥远,总会发生种种事件,导致钱粮损耗,而具体损耗多少,地方上的官员也是无法事前预知的。只有到了户部,在申报之前进行清点才能知道其中的差额,所以,从州府地方派到京中的官员,都会携带一份事先盖好官印的空白书册,以备使用。
在钱粮到了户部时,清点后再在空白行文上填写实际的数目,但路上到底损耗了多少其中无从得知,这样就造成了不少官员相互勾结贪污。其实,“空印”这一做法,在很多年前,裴长衍已经知道,但当时,她一没有真凭实据,二没有权力插手,就拖到了现在。
御书房内,裴长衍说道:“虽然此法有违体制,但如果不这么做,许多官员就得在户部和地方之间来回奔波,有时候大半年甚至一年都不能办差。他们手头上其他公务就全部积压下来,连带地方上很多事也办不下去,所以为了不耽误其他公务,大家都默许了这一做法。”
皇上冷着脸说道:“怎么?你难不成还想为他们说情?”
“不,臣的意思是此法有利有弊,有些人是为了方便公务,但有些奸利之徒,则会借此机会,贪赃枉法!贪腐亡国,一旦此风长成,那朝廷法纪就会形同虚设,百姓血汗流入奸人私囊,致使国库空虚,国力衰弱!”
“各地官员阳奉阴违,朕一直都知道,每年的秋收虽然都照常举行,但收上来的钱粮却越来越少。”
裴长衍抽出一份折子:“虽说天下州府,有穷有富,但这郢城....原本应该上缴四百五十万石,如今记录在册的只有两百多万石。”
皇帝冷哼:“原本长公主只要做的不是太过分,朕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看来,倒是姑息养奸了!”
裴长衍递上折子:“臣无能,尚未掌握长公主的确凿证据,这些是臣搜集到的部分涉案官员名单,请皇上过目。”
裴祯接过折子,上面的名字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官员至少有几十人。裴祯越往下看,眉头皱得越紧,随后将折子丢到案上,一言不发。裴长衍询问:“皇上,可要先将这些人捉拿审问?”
皇上沉思片刻:“不,不能捉。”
裴长衍不解:“为何?”
“一来,此案确实牵扯太多,全部关押必定引起群臣恐慌,二来,朕一向以仁德治理天下,若此次表现得与以往不同,反而会惹百姓议论。朕的目的是整顿朝纲,肃清吏治,让众臣一心一意为朝廷效力,所以更要借此机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朕仁民爱物,恩泽四方,有仁君风范。最重要的是,朕要得到的,不止是朝中官吏的人心,更是天下的人心。”
裴长衍蹙眉:“皇上曾说,为君之道,宽严相济,若只宽不严,百姓官员何来畏惧之心?空印此案,虽然事出有因,但错了就该罚!即便是那些为了减少路途奔波的官员,他们其实也是为了少担责任少做事,更何况大部分人都是为了台面下那些说不出口的龌龊事!”裴长衍十分激动,言辞犀利。“如果天下的官员都是这样一心徇私,不顾民生,那朝廷养他们干什么?百姓还有什么盼头?”
这番话说得过了,裴祯已心起不悦,但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此案?”
裴长衍扬高声调:“一查到底!不错杀,不放过,若是当真罪证确凿,必定严惩。”
“你以为朕不想吗?可你有没有考虑过,这才刚开始就查出几十人,以后必定越查越多,甚至我朝大大小小数万官员没有几人可幸免!涉案人员如此之广,如若真的将他们都杀了,那政务谁来处理?新上任的官员若要熟悉情况,少则三五月,多则一两年,到时候出了乱子,又该怎么办?”
“那么皇上认为,是用一个清廉有为但不熟悉情况的官员好,还是用一位贪赃腐败、欺君罔上的官员好?新任官员就算不熟悉情况,最多也就乱上个一年半载,但如若继续让那些贪官任职,那将来必定民怨四起,到时百姓揭竿造反,最终会天下大乱!治大国如烹小鲜,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皇上应该明白。”
裴祯听完一番话,面上依旧没有表情。裴长衍这几年历练有成,不仅有了明哲自保的韬光养晦之谋,更有从全局着眼的天下之断,幸好,她是个女子。皇上思索片刻后说道:“此案尚未全部查清之前,先按兵不动,明日早朝,朕下令让秦书淮代天子南巡,你悄悄离京,暗中密查长公主。”
有秦书淮大张旗鼓地南巡吸引目光,想必不会有人注意到裴长衍,这一明一暗,终究又携手合作了一次。
裴长衍行礼:“臣领旨。”
皇上担忧:“你一个人可以吗?”
“可以,臣单独行动,反而利落。”
“嗯,那你多加小心,早去早回,朕等你回来。”
“是。”
督主府
“什么?皇上竟然让你一个人去查案,也太危险了!”寒衣说道。
裴长衍安慰道:“没事的,我此行没有外人知道,安全得很。”
“可是....”
“别可是了,放心吧。”
顾随说道:“千岁,还是让属下和你同去吧。”
“寒衣一个人在京城,本督不放心,你留下来照顾她。”
“我无妨!兄长,你还是带上顾随吧。”
“我手下还有很多暗卫,他们都可以帮我查案,但我如今唯一放心不行的就是你,只要你听话,保护好自己,我就没有后顾之忧。还有,旁人平常见不到我实属正常,但若是连顾随都消失了,那么很快就会有人猜到我离京了,到时候局势反倒不利。”
裴长衍说得句句在理,寒衣无法反驳,只是满脸愁容。“那...那兄长何时出发?”
“今夜子时。”
“这么快....”
裴长衍想了想,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中秋将至,却要让你一个人过了,等我回来,再好好陪你。”
“不要紧,你平安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