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皇帝亲率百官送刘婵玥出宫。陆纵横站在首列,与其遥遥相望,仿佛有千言万语藏在那欲说还休的眼神中。山高路远,唯有各自珍重。
而在刘婵玥看不见的宫墙之上,一道目光也注视了她许久许久...
谭渊喃喃说道:“恭喜你....”
谭烨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见到此情此景,心中越发觉得对不起儿子。“都是爹的错,这么多年,还是没能让咱们一家团聚。”
谭渊回身,便见到父亲满脸愧疚的神色。“父亲。”
谭烨缓步走到他的身侧,顺着他方才的目光,向远方望去。“是爹对不起你们母子。”
“父亲别这么说,如今能有离开京城的机会,孩儿已经很高兴了。”
“可从今以后,你便要四处游荡,有家不能回....连原来锦衣玉食的生活也不复存在了...”
“这些孩儿都不在乎,如今最令我担忧的是,母亲若是知道这个消息会如何?”是啊,她那么要强的性子,一旦得知此生再无母子团聚的可能,会怎么样呢?
“陛下念及兄弟情分,准许你先行回晋州一趟,到时见了你的母亲先别急着提及此事,等找到机会再慢慢说吧...”
谭渊点点头:“是。”
刘婵玥乘坐的马车已经到了城外,到此刻,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次,她大概是真正离开那个囚笼了吧....
“公主一夜未眠,这马车还算宽敞,要不要歇息一会儿?”
“不了,城外的路崎岖不平,怕是也无法入睡。”话音刚落,马车就开始颠簸起来,孟清秋见状,也是无可奈何。“那公主就忍忍吧,等进了城再好好休息。”
刘婵玥点点头,随即又掀起帘子望向马车外的展宁。“展统领,我有些事情想问,还请你进来一趟。”
展宁应了一声,利落地从马背上下来,随后连马车都没让停下,直接跃身而至,弯腰迈了进来。“不知长公主有何吩咐?”
“我只是想问问展统领,我们此番回到姜国,走得是哪一条路?”
展宁以为她是不想受颠簸之苦,所以才有此一问,于是便直接回答:“长公主放心,臣选择的是最近的一条路。”
“在宫里闷得久了,我还从未见过外面的景象,即便是回到姜国,也未必会有出去的机会。所以,我想趁着这次回去的路上多看看,不知展统领可否成全?”
“长公主想去哪?”
“自小便听闻隶上和朝和这两处景色优美,不如我们就从这条路回京?”刘婵玥从闻政写的地点中,挑了两处中间的位置,这样一来,其他的地方也不得不经过,且她的目的也不会暴露太明显。
只是,展宁对这个提议还是有些顾虑。“要想去长公主说的这两处地方,我们就得绕道东南,路途至少会增加大半个月。平常倒是没什么,只不过眼下马上要过冬了,若途中再遇到风雪,便更难走了,耽误一两个月也是说不定,到时....臣不好向太后交代。”
“太后让你接我回去,可有限时日?”
“没有。”
“那耽误几天,又有什么要紧?”
“可是,臣已经传信回去,让迎接长公主的队伍在广梁等待。”
见展宁不肯松口,刘婵玥只好摆出一副刁蛮公主的做派。“那就有劳展统领再写一封信,让他们换个地方等。”
“长公主....”
展宁还想要继续劝说,刘婵玥却冷了脸色:“展统领难道真的如此不近人情?!”
一旁的孟清秋见状,连忙帮着打圆场:“展统领,公主是君,你是臣,既然公主这么说,那你只管听令就是。若回去之后太后怪罪,不是还有公主担着吗?”
展宁的脸色也不好看,似乎有一股怒气憋着。“....是。”
“那展统领去安排吧。”
展宁朝着刘婵玥行礼,离开之时,对孟清秋说道:“陛下已经登基这么多年,昔日的安澜公主早已是长公主,孟姑姑还是早些改口比较好。”说完,展宁掀起帘子,纵身跳了下去。
“展统领这话倒是说得对,是奴婢叫习惯,忘记改口了。”
“展统领这下...大概是恼极了我。”
“哎,公主也是不得已为之。”
“罢了,传到太后的耳朵里,让她只当我是个刁蛮任性的小丫头好了。”
刘婵玥已经出发几日,姜国太后这里也收到了展宁的急信。“哀家把堂堂南军统领派出去接她,不是让她呼来喝去当杂役用的!如此随意,以为自己是在游山玩水吗?简直混账!”
沈与白正在里面诊脉,听到太后的怒斥,误以为是闻政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便赶紧出来查看情况。“姑母,怎么了,何事发这么大的气?”
见沈与白和太医出来,太后的脸色暂时缓了缓。“张太医,如何?”
“回太后,闻夫人的身子一切安好,臣现在只需要开一些温补调理的药材即可。”
“嗯,那你先去吧。”
“是,臣告退。”
没了外人,太后才把信递给沈与白。“你自己看吧。”
沈与白愣了愣,没有立刻接过。“姑母,这不是展统领的信件吗?我若看了,岂非不妥?”
“无妨,这也算家事。”
沈与白接过信,看了没两行,心中便已经明白太后为何大怒。“姑母,你消消气,婵玥妹妹也不过是因为没见过外面的景象而已,别说她了,若我身子好些了,也想要到处看看呢。”
沈与白一边劝着太后,一边朝着闻政使眼色,想让他也帮着劝劝,结果闻政却俨然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根本不想插手管这事。
“到现在你还要帮她说话,去了祁国那么多年,还是没有学会修身养性,反而变得如此跋扈!”
沈与白惊觉,也许她对刘婵玥已经到了厌恶的程度!“想来,婵玥妹妹也是憋坏了,不如这样,等她回来,我好好同她说一说规矩。”
“连展宁这般傲然之人都被她耍得团团转,更何况你这柔柔弱弱的,等她回来,你少与她来往,免得被欺负了去。”
沈与白垂下头,一副任由她数落的样子,太后说了几句,似乎气消了些,便又对闻政说道:“长公主如此任性,太傅以为该当如何?”
“臣以为...太后不必为此动气,朝中能臣众多,既然展统领对长公主无计可施,太后不妨再另外派人去。”
“太傅可有合适的人选?”
“太后以为,赵中尉如何?”
听到这个名字,太后停顿片刻,脸上竟然露出笑意。“既然这丫头如此肆意妄为,那哀家正好派个目无尊卑的人去接她,来人,传哀家旨意,让赵雍即刻动身,去迎接长公主回京。”
“赵雍?”沈与白心下一惊,根据她先前对此人的印象,若是派他前去,还不得每日顶撞婵玥妹妹?
太后看向沈与白:“怎么?”
“姑母,听闻此人先前就三番四次顶撞您,想来是个没分寸的,婵玥妹妹好歹是长公主,若被冒犯,丢的也是皇家的脸。”
“她既然非要摆长公主的架子,哀家这么做,也是成全她。你莫要多说,此事就这么定了。”
出了宫,沈与白一直生闷气,还时不时朝着闻政投去怨怼的目光。可后者闭着眼睛闭目养神,根本看不见。越想越气,瞧了半天,沈与白终于忍不住开口:“太傅,你...你怎么能这么对婵玥妹妹!”
闻政悠悠地睁开眼:“我怎么对她了?”
“你明知赵雍是什么样的人,还提议他去接应,简直...简直用心险恶!”沈与白蹙眉,也顾不得眼前的人是什么身份。
面对她的指责,闻政倒也丝毫不在意,听到外面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闻政掀开帘子望了望,待看清来人,立刻高喊:“赵大人留步。”
随后便见闻政下了马车,朝赵雍走去。“赵大人神色匆匆,急着去哪?”
赵雍也不下马。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闻政。“太傅这是刚从宫中出来吧,我去哪儿,又怎么会不知。”
“本官只是想提醒赵大人一句,你先前的所作所为已经令太后不悦,如今太后对你委以重任,还望赵大人莫要让太后失望。”
闻政话里有话,言外之意,不就是想让赵雍故意为难刘婵玥,以此来换得太后的青睐吗?
沈与白在马车里听得牙痒痒,正想要冲出来阻止他,却听赵雍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了什么算盘吗?让我去接长公主,无非就是觉得我这种粗人,言语之间定会得罪长公主。到时,不但能借我的手,杀杀长公主的威风,还能顺便给我扣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可谓是一石二鸟。可惜啊,我偏偏不让你们如愿。”
赵雍脸上的不屑之意尽显,闻政笑笑,并不计较他的傲慢无礼。“赵大人误会了,本官可是一片好心啊。”
“你好心?哼...那这天底下就没有恶毒的人了,闪开!”赵雍懒得再和他多说,一扬鞭,骑着马直奔城门而去。
是夜,无锋将收到的密信交给闻政。“大人,无隐说一切都在按照您的计划进行,长公主也就快到姜国地界了。”
“信是三日前发出的,按信中所说,明日他们便到太华了。”
“那赵大人会不会为难长公主?”
“先前也许会,可今日我对他说了那番话,故意激怒了他,现在他不仅不会为难长公主,反而会帮她牵制展宁。”
“还是大人高明。”
“告诉无隐,暗中盯紧些,别出什么乱子。”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