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婵玥等人进了城却没有急着去见州牧,而是在城中逛了一圈,最终选择在一处佛塔前停下。
展宁和州牧闻讯赶到时,刘婵玥已经命人搬来桌椅,看样子是特意等在此处。
展宁行礼:“长公主。”
“微臣沈茂行迎驾来迟,还请长公主恕罪。”
方才在来的路上,刘婵玥已经向赵雍打听过此人,虽然是太后的远房堂弟,但仗着这层关系,此人平时已经是百般作威作福。就连先前赵雍粮草被毁,生死一线,派人前来借粮,他都未曾答应。可见,就算是有什么天灾人祸,他也根本不会顾及百姓的死活。
刘婵玥自然是不会听信赵雍的片面之词,可她亲眼见到城中的萧条之景,也不得不插手管一管。
“都免礼吧。”
沈茂行直起身,见刘婵玥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好又笑呵呵地开口:“微臣已经命人备好酒菜,长公主可要现在移驾去用膳?”
刘婵玥的目光看向展宁,见她点了点头。“用膳是要的,移驾就不必了,有劳沈大人命人将饭菜端到这里来吧。”
沈茂行的脸色变了变,满脸不可置信:“端....端到这里来?”
“怎么?沈大人有什么不便吗?”
他当然不便!听闻长公主途径此地要来用膳,他半点不敢大意,立刻就吩咐下去,准备了一桌子的山珍海味。毕竟他又不知太后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只当长公主身份尊贵,必然要招待周全。
可这佛塔周围是不少难民的容身之地,方才已经有人瞧过这边的动静,悄悄躲在暗处观察了,一旦他将吃食送来,势必激起民愤。
“这....长公主身份尊贵,怎么可在街巷用膳?微臣的宅邸虽然简陋,但好歹能避避风....”
方才刘婵玥在城中逛了许久,连粥棚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反而在黑暗的巷子和墙角处,随处可见无家可归的难民。都已经这样了,却还不开仓放粮,只知道自己贪图享乐,刘婵玥越想越气。
而沈茂行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刘婵玥也一清二楚,她特意选择在此处,就是想要当众揭穿这沈茂行的丑恶嘴脸。
“姑姑。”刘婵玥懒得和沈茂行周旋,直接唤了一声旁边的孟清秋。
“大人不是说早就备好晚膳了吗?现在百般推辞,是想存心饿着长公主吗?若长公主有个好歹,大人便自己进京同陛下和太后解释吧!”
“不不不,微臣不敢,微臣这就吩咐人去办!”
那满桌子的菜色,方才已经尽数落入展宁的眼中,现在就是想隐瞒都难,万般无奈之下,沈茂行还是挥挥手,让随行的下人回去将膳食端来。
原本刘婵玥还在担心这沈州牧会仗着太后的权势耍威风,万一自己压不住他的话,还得借展宁的手。可现在瞧着,也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纸老虎,如此一来,倒是好办多了。
趁着等人回来的功夫,刘婵玥漫不经心地开口:“对了,我有一事不明,还望沈大人替我解惑。”
“长公主客气了,微臣定知无不言。”
沈茂行脑袋里正在飞快想着如何面对接下来的局面,被刘婵玥这么打断,顿时有些无措。
“我在来的路上见到许多流民,他们说东南一带今年旱情严重,许多人因为吃不上饭走投无路,这种情况多久了?”
沈茂行倒是没想那么多,刘婵玥所说的事实,他便也不隐瞒,顺便还诉苦:“已经月余了...长公主有所不知,这天灾一来,各地难民骤增,微臣每日为这件事忙得焦头烂额。”
“哦?沈大人都忙些什么?”沈茂行顿了顿,冷不丁咽了咽口水。“沈大人无需紧张,我又无权干涉朝政,只是随口问问罢了,毕竟沈大人如此辛劳,待我回京之后,定要禀告母后,让她奖赏你啊。”
“微臣....微臣自然是忙着安置无家可归的难民,您瞧瞧,先前这个大街小巷全都是难民,现在可好多了。”
真是恬不知耻!“沈大人可有开仓放粮?”
沈茂行心虚得不行,只能硬着头皮回答:“自然是有的,不过昌里的存粮本就不多,才几日就发完了。”
“可这灾情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过去的,如此严重,沈大人就没有上报朝廷,请求拨粮赈灾?”
这种中饱私囊的好机会,他岂会放过。“微臣半个多月前就递了折子上去,赈灾钱粮已经在路上了,想必再过些日子就到了。”
“那没有赈灾钱粮的这段时日,百姓们...对,还有沈大人你...你们该如何度日?”
沈茂行本想继续方才那虚伪的说辞,可一想到一顿丰盛的晚膳正在过来的路上,他就怎么也开不了口说自己节衣缩食。
见他支支吾吾,刘婵玥也不追问,待她面前这张桌子满满当当摆上各类佳肴之后,氛围才一度陷入冰点。
死寂一般的夜里,沈茂行能清楚地听到周围百姓的窃窃私语,而眼前这位长公主,面上已经覆盖上一层寒霜。若是寻常时候,刘婵玥也不能说他,毕竟一州之长,想要吃些好的也是在所难免。
可眼下难民遍地,他口口声声说自己过得艰辛,结果却在家中大鱼大肉,置全城百姓于不顾。
刘婵玥冷冷地看着面前不敢抬头的沈茂行,声音满含压抑的怒气:“沈大人这是在玩‘何不食肉糜’的把戏吗?”
沈茂行满头冷汗,不安地开口:“长公主明鉴!微臣....微臣听闻长公主凤驾来此,特命人跑遍全城,买来为长公主接风!微臣自己平日里可许久未见荤腥!”
展宁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怒气,当众呵斥:“满口胡言!我到时天色已晚,城中也没有商铺开门,沈大人一时之间从何处买来的?自己贪墨无度,还想要拖长公主下水!好大的胆子!”
别说刘婵玥没想到展宁会如此维护自己,连沈茂行也倍感诧异。他原本以为太后面前的红人至少会帮自己打掩护,却没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此人竟然把自己逼入绝境。
“沈大人你可知我为何要在这佛塔前,让你摆出这些吃食?”
沈茂行也顾不得擦汗,颤颤巍巍地回答:“微臣....不知。”
“佛塔本是清除业障,广积福德之地,可你的所作所为,就算再建立十座佛塔,也难以抵消自己的恶业!”
刘婵玥的眼神越发凌厉,一声震怒将沈茂行吓得跪倒在地。“长...长公主,长公主饶命啊!”
如此草包,难怪昌里这般富饶之地,在他的治理之下,短短几年,就已经见了衰败之相。
“我说了,我无权处置你什么,最多就是回京之后,将这里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禀告母后,到时候母后要怎么处理,是她的事。”
“别....别...长公主,微臣一时糊涂,未能妥善处理此事,还望长公主能再给臣一次机会。”
“既然如此,沈大人还不赶快着手安排开仓放粮的事?再拖下去,这将功赎罪的机会可就没了。”刘婵玥虽然嘴上应下,可心中却打定了主意,待回京之后,定要揭露此人恶行!
但一听到让他开仓放粮,沈茂行又开始推三阻四。“长公主,可....万一城中的存粮吃完,到了冬日,百姓可就更难熬了...”
“方才沈大人不是说赈灾粮已经在路上了吗?况且,这些百姓已经连明日都熬不下去了,沈大人却在这里和我说冬日?”
“微臣....微臣只怕现在开仓放粮,撑不到京城的赈灾钱粮到达。到时,百姓一旦断粮,又会怨声载道.....”
“据我所知,若每个城中的粮仓装满,遇上天灾,是足够一方百姓撑十天半个月的。方才我巡视了一圈,连个粥棚的影子都没有见到,既然先前未曾开仓放粮,那往年的存粮都到了哪里去了?总不能被你沈大人一个人都吃光了吧?”
“不不不,长公主说笑了,粮食是有的,只不过微臣这个...这个..”
“罢了,你先命人连夜搭建粥棚,明日一早开仓放粮。沈大人不必幽怨,我会在此陪沈大人一起。”
“不不不,此等小事,微臣不敢劳烦长公主费神,此处有微臣盯着,还请长公主先回去休息。”
“不必多言了,沈大人快去安排吧。”
“是是是,微臣这就去。”
方才刘婵玥呵斥沈茂行的声音响彻整条街,在附近歇息的难民此时已经醒来。听到这个结果,他们无一不欢呼雀跃,觉得大快人心,可长公主身边有重兵守护,他们近不得身,只得原地下跪,叩谢长公主恩德。
看着不远处抱着婴孩的妇孺,再扫一眼桌上的吃食,刘婵玥心中更是悲痛。“将这些东西拿去分给他们吃吧。”
“可长公主还没有用晚膳。”
“不是还有干粮吗?我随便吃点就好。”
孟清秋知道她的脾气,不再多言“是。”
“明日昌里开仓放粮的消息传出去,四面八方的难民必定涌入,咱们要先想好后路,赵大人...”
“臣在。”
“你离京之前,可知朝中是如何分发各地赈灾粮的?”
“臣离京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那时朝中尚未接到各地上报的灾情,所以,臣不知晓。不过方才沈大人说赈灾粮已经在路上,想必他不敢拿这事诓骗长公主。”
“展统领,吩咐人去探探,赈灾粮什么时候到,还有,明日开仓时,务必盯紧点,沈茂行吞吞吐吐,其中必有古怪。”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