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婵玥到时,闻政尚未归来,于是她便先在房中陪着沈与白说了一会儿话,待她服下了药,刘婵玥才去亭中等候。这里她来了多次,已经算是熟悉,主人不在,她就自行泡茶。只是这水刚刚煮沸,闻政的身影便由远及近地出现。
“长公主今日怎么突然过来了?”
看来,白天在马球场上发生的事情他还不知道。刘婵玥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闻政,又说出自己的猜想:“来之前,我已经让展统领将断裂的蹴鞠杖仔细检查了一遍,不过并没有什么异样。”
“长公主是担心有人故意动手脚?”
“毕竟....我当初就是这样从祁国回来的。”若非她故意令自己受伤,祁国哪有这么容易放人。今日见到如此熟悉的路数,自然会提防万分。
“既然蹴鞠杖没有问题,说明此事真的是一个意外。那长公主匆匆过来,是在担心什么?”
刘婵玥一声叹息:“原本想着她来的日子不短了,改日找个由头就将她送回去,可如今我却开不了口。”
“她是在和陛下打马球时受的伤,在伤势未痊愈之前,姜国自然是不能下逐客令。”
“而且,她还率先开口不让此事传回大邺,这样一来,不仅能名正言顺地多留下一些日子,还能让姜国欠她一个人情。”
“若受伤是意外,那她在剧痛之下,还能这般沉着冷静,迅速想到此法,足以见此人心机之深。”
“这正是我担心的,她目的不明,一直待在姜国,我总觉得不安。”
闻政不知何时重新将泡茶一事接回手中,对刘婵玥的担心反倒不以为意。“可事已至此,眼下也没有旁的法子了,好在如今她住在宫中,长公主便能时刻留意她的举动。”
茶香扑鼻,让刘婵玥那原本躁动不安的心也跟着放松了些。“嗯,我会仔细留心的。”闻政今日略显疲惫,刘婵玥喝了一口茶,借关怀之意问起春闱一事。“春闱在即,近日各地举子纷纷入京,太傅身为主考,难免会格外耗费心神。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能帮到太傅的?”
闻政淡淡摇摇头:“虽说近年来常中举的寒门子弟逐渐增多,但京中氏族权势过大,即便选出颇具才干的有识之士,也难以将其提拔上来与氏族抗衡。所谓春闱,不过如此。”
见他将话说得如此直白,刘婵玥原本因为赵雍之言而产生的疑惑,顿时消散不少。想来太后命令他督办春闱一事,也有试探和利用的意思。“可当年太傅不是也是从常举考上来的吗?若非如此,父皇也不会注意到你。”
“是啊...若非先帝,臣也不会有今日这般光景。”
刘婵玥只知道闻政深受父皇赞赏,却不知为何。“太傅刚入翰林院时,我尚在襁褓中,对往事的知悉也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不知太傅....能否同我说说?”
闻政的目光朝着天上望去,似乎又见到了那年雪地中,穿着白袍的少年朝着自己走来。“那臣...就给长公主讲一个故事。”
“其实,臣初见先帝,已经是二十二年前的事情了。彼时臣也才十岁,与长公主去祁国时一般大。臣幼时家境贫苦,家中兄弟众多,时常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没有存粮时,家中老少都要想法子弄食物回来。那次,臣随着....父亲,去到了山上,想找一些冻死的野味换钱。可最后....野味找到了,臣...却被遗留在山上。那年的雪下得比往常都还要大,目之所及,都是白雪皑皑。臣走了许久,都走不出去。渐渐地,手脚就没了知觉。想到父亲连爬带跑的背影,臣只觉得有时候人心比雪还要冷。”
“说来也好笑,都已经命在旦夕了,臣还不忘在地上写诗。后来,就在臣意识模糊之际,看到有一行人朝着这边走来。为首那人气宇轩昂,穿着臣从未见过的袍子,站在那首诗面前。”
刘琮说道:“小孩儿,这地上的诗是你写的?”
“臣那时衣衫褴褛,连棉鞋都露着脚趾,早已冻得无法回答。索性他看得出来臣的困境,将臣带下山去医治。非但如此,他还交代县令,要对我多加照拂。”
刘琮说道:“林县令,难怪你说这孩子自幼就有神童之称,从未进学堂,只是在外旁听,便能写出如此沉郁悲凉之词,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你务必要好好照顾他,让他去读书,将来参加科举。”
“临走前,他给了臣一个信物,让臣考上进士之后去见他。而后又留下一袋银子在县令那里,说是给臣科考时准备的盘缠。当时臣不懂,只知道县令都听他的,那他一定是京城的大官。后来....臣真的高中了,才知道当初遇到的贵人竟然是当朝天子。再后来,臣就追随着先帝的脚步,一路走到了今日。”
他的语气自始至终都平静如水,似乎是在诉说一段与他无关的往事。除了在提到“父亲”二字时停顿了片刻。
“按时间推算,父皇在遇到太傅时,应该还是太子?”
“嗯,那年太子一路北上查访民情,正好经过云平,臣也因此捡回来一条命。”
刘婵玥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后来....太傅回家了吗?”
“父亲听说我被县令所救,还在他家中被好生照顾着,便匆匆赶来寻我,最后,带着县令赠的几斗米,欢天喜地地将我领了回去。”
刘婵玥听后,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亲生儿女,还不如几口吃食来得珍贵,也难怪后来其父亡故,他也并未回去丁忧。
“其实,即便他当初如此待臣,臣也没有苛待他。当年高中之后,臣便将所得的恩赏全部送到了他的手中,足够他后半辈子用了。反正...他想要的也只有银子罢了。”
对面之人一直沉默不语,顿了顿,闻政再度开口:“若长公主还有什么想问的,今日就一并问了吧,看在先帝的份上,臣绝不会有丝毫的隐瞒。”
“对不住...我不该怀疑太傅,还望太傅原谅我先前的小人之心。”
“长公主无需向臣道歉,有防人之心是好事。只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今后,还望长公主能全心全意地信任臣。”
刘婵玥深吸一口气,望向闻政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坚定和郑重。“嗯,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