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国 晋州
清凉山,空禅寺外,谭烨已经在此等了两个时辰,本以为这次也是无功而返,却没想到白流霜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总算是肯见我了。”
“王爷公务繁忙,何必总是往山上跑。”
谭烨捏着手中的休书,上前质问:“这是什么?”
“我记得王爷是识字的。”
谭烨怒极反笑:“留下一封休书就不告而别,白流霜,你是不是从未在乎过我的感受?”凉风吹过,白流霜心不在焉地盯着远方的某处,难以回答。“你我夫妻二十余年,如今你想用这一张纸与我....决裂?”
“决裂”二字令白流霜心头一窒,只能苦笑着开口:“王爷,我累了....你知道每次回到王府,看着空落落的院子,我心里有多痛苦吗?我不止是你的王妃,也是渊儿的母亲....渊儿回不来了,我也不想看着王爷陪我一起受此煎熬。所以,只要王爷签了这份休书,从此便可以解脱了。”
谭烨走近一步,高大的身形笼罩在白流霜的面前,眼神沉得可怕。“解脱?!原来在你的眼中,我谭烨就是如此薄情寡义之人,白流霜,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可这么久了,就算是石头也该被焐热了!”
谭烨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白流霜抬眸看到他泛红的眼眶,心中更是酸楚难忍。“我试过让自己不要耿耿于怀,可母子连心,我总是控制不住地挂念渊儿....若是能放下,我又何至于躲在空禅寺这么多年!如今既然连这最后一点希望都破灭了,倒不如在此常伴青灯古佛,也好为渊儿,为王爷祈福。”
“你们母子连心....那我呢?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谭烨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紧紧地盯着她低吼一声。白流霜张了张嘴,却怔怔地说不出话。“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这是你当年亲口对我说的。过往种种,难道都是假的吗?”
当年谭烨南巡时遇到了危险,阴差阳错躲进了身为歌姬的白流霜房内。谭烨谎称自己是一名游商,途经此地被恶霸欺凌,白流霜心善,帮他躲过此劫,二人因此结识。
后来谭烨又多次得到白流霜的相助,两人渐生情愫,直到谭烨临行前,向她表露身份和心意,并问她是否愿意随着自己回京。也就是那时,白流霜给了他“不负君心”的回应。只是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自己先违背了当初的承诺。
见她久久不开口,谭烨缓缓地松开手,无力地后退一步。“路过半山腰的月老庙时,我求了一支签,签文写: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你可知这是什么意思?”两心不悦,强求无益。“罢了,你既然不想回去,我成全你就是。从今以后,我也绝不会再来叨扰你半分。只不过...当年你我二人是父皇下的旨意赐婚的,若是休妻,便给了旁人弹劾我的机会。所以,还得委屈你继续担着王妃的头衔。”
谭烨说完,将那一份皱的不成样子的休书塞回她的手中,转身就走。“烨哥....”白流霜不知怎么的,下意识追了两步,脱口唤他一声久违的称呼。谭烨停下,心也跟着微微颤抖,但却没有回头。“此生终究是我负了你,若有来世....我定会偿还亏欠你的一切。”
“我不信什么来世。”谭烨大步走下石头台阶,扯出缰绳,翻身上马,快速消失在白流霜的视线中。
“你....保重。”
今日谭渊躺在床上,莫名的心神不宁,也隐隐担忧晋州的双亲是否安好。听到窗边有动静,想来是九尾又收到了什么消息,左右睡不着,谭渊索性起身掌灯,唤他进来回话。
“可是先前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谭渊问道。
九尾一向迅敏,可这次却迟迟查不到新的线索,只能失望地摇摇头。“属下无用,传回来的消息都没有见过这个图案。”
“究竟是什么人,能藏得如此之深。”谭渊的指尖摩挲着案桌上的一张宣纸,上面画着一个不明的图案,那是当初他在明台山坠崖后意外发现的。
当时他默默记下了树上所刻着的图案,没有告诉任何人,而后又不动声色地将其抹去,暗中调查。
“根据属下这些天探查到的消息来看,应当不是先前的瑞王所留,毕竟他们人多,以这种暗号行事多有不便,还容易留下把柄。”
“那些痕迹是新刻下的,若不是瑞王所为,就只能和另一波不明身份的刺客有关。”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绝不可能凭空消失,后来查不到踪迹,应该是趁乱隐藏在人群中了。可属下将当时身在围场的各方朝中势力一一查过,也在江湖中四处打探,均没有发现任何可疑,或许...是属下无能,哪里出了纰漏。”
谭渊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当时发生的一切。他本不想再插手任何朝廷纷争,可这一股势力隐藏太深,他不知是敌是友,终归有些担心。突然,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蓦然睁开眼睛。“不对,当时在明台山的,可不止祁国人。”
“世子是说...安澜公主?”
“她在此事中,可是比我受益更大,难道不值得怀疑?”
“可安澜公主在祁国多年,身边也只有一位随行的姑姑,如何能突然安排一伙人刺杀?而且,世子先前让属下查过安澜公主,她的确没有暗中与姜国联系。”
谭渊低头思索一番,没想到,这么快又要见面了。“留意一下安澜公主的行踪,看她何时会出宫,我要见她。”
“是。”
九尾正准备告退,谭渊又叫住他:“晋州可有什么消息?父亲母亲怎么样了?”
“王爷王妃一切安好,请世子放心。”
又是一如既往的答案,但不知为何,谭渊心中有些莫名的惆怅。“先前我在京城时,听你说母亲时常会念起我,怎么如今我回不去了,她反而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晋王和王妃这些年雨恨云愁,谭渊完全不知情。九尾垂着双眸,不敢让他看到自己心虚的神色。“许是...王妃知道世子平安就好,旁的什么都不重要。而且,为了不被人发现世子的行踪,王爷也有意减少了传信。”
九尾说的不无道理,谭渊缓缓点头。“身为人子,我的确没有尽到孝道。日后若是寻到机会,我再回去探望父亲母亲,亲自向他们赔罪吧。”
“世子不必忧虑,王爷和王妃都不会怪你的。”
“天都快亮了,你去歇息一会儿吧。”
“是。”
谭渊立于窗前,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幽幽泛白,天上的大雁又重新开始向北飞去,流光似水,又是一年。可他....还有堂堂正正回家的一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