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邺少君留在宫中养伤,沈与白的身体也逐渐好转,刘婵玥便没了出宫的理由,只能待在朝暮宫中研究闻政给她的一份新的名单。
根据目前来看,朝臣虽然被京中氏族占据大半,但他们却也并非都是一条心,只有在打压寒门这件事上动作是一致的。以叶丞相、虞太尉和严御史为首的三方势力分庭抗礼,而闻政这个太傅又不与任何一方来往,所以朝中一直能勉强维持各方制衡。
若想要打破这个局面,朝堂就要流入新鲜的血液。可选官无非就是察举、征辟和科举。前两种自然不必说,都是任人唯亲。但这几年来,从科举选拔出来的新贵们也尽是一些王孙公子。寥寥数位寒门子弟,即便高中也多半会被派往些穷乡僻壤任职,能留在京中的实在是凤毛麟角。
那几个后起之秀,也不知道太傅究竟是费了多少心思才保住的。尤其是吴尧,能坐到尚书左丞的位子,实属不易。
“公主都看了半天了,喝口茶歇歇吧。”
刘婵玥抬起微酸的脖颈,满面愁容。“太后中意叶丞相之女为将来的一国之母,长戚又和太尉之女定亲,而沈姐姐也早早地被她许配给了太傅。其中野心显而易见。再这么放任下去,姜国很快就会成为沈家的天下,分明已经火烧眉毛,可太傅偏偏叫我按兵不动,我实在想不通。”
听到这话,孟清秋同样疑惑:“太傅让长公主什么都不做?”
“嗯,那日我再次提起想让太后还政一事,可他却说...”
闻府茶亭
“此事,先前在勤政殿时,臣已经答复过长公主了。”
“可太傅那时的回答,不是为了试探我吗?”
“虽然是试探,但也是真话。臣今日斗胆问一句,长公主如此急切地想让太后还政,究竟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自己?”
刘婵玥几乎没有犹豫:“自然是二者皆有。太傅不是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将我置于险境。执政者不仁,如何安天下?”
“陛下如今年纪尚轻,朝中又多是老臣。长公主觉得若是没有太后压着,单凭陛下一人能否服众?还是....长公主认为自己可以取代太后辅佐朝政?”
刘婵玥心下一惊,连忙否认:“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太后的权势过大,接连废除父皇的新政,恢复旧制,就算如今还没有被废的,也已经在逐渐变成苛政了。这样一来,今后百姓会对新政更加抵触,受益的也只有氏族。”
“新政的初衷虽然是好的,但是实施后也并非没有弊病,那些弊病太大的,太后也只能先将其废除,否则,姜国哪有现在的太平光景。长公主切不可以偏概全,将太后这些年的功劳全盘否定。”
听到闻政不停地为太后解释,刘婵玥闷闷不满,小声嘀咕:“不是说要帮我吗?可我怎么觉得太傅是在替她辩解....”
看她明明气得噘嘴又一副怒不敢言的模样,闻政失笑:“不过....就像长公主说的那样,太后权势过大,不得不防。毕竟一个人若是习惯了独揽大权,难免会生出一些妄念,最终难以放手。”
“那太傅的意思是...”
“如今朝局刚刚稳定,不能再引起任何轩然大波。想让太后还政,只能循序渐进,所以,还请长公主暂时按兵不动。”刘婵玥急于求成,刚想要追问,只见闻政又说:“待春闱一事过后,臣带长公主去一个地方,到时,也许长公主就会明白臣的意思。”
“太傅既然这么说,想来有他的道理,就看长公主究竟要不要信他了。”
“我才刚对他许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承诺,自然是信他的。否则这几日也不会待在宫中,连殿门都不出了。”
“这样也好,免得打草惊蛇。”
喝了一口茶缓了一会,刘婵玥瞥见那一份名单中一个孤零零的名字,若有所思。“虽然赵雍也对太后执政不满,但此人野性难驯又固执己见,希望以后不要成为变数才好。”
此刻的刘婵玥自然不知道将来这句话会一语成谶,更不知道她担心的这个“变数”已经在悄然发生。
那日在宫中,赵雍约了沈与白三日后在竹林相见。
两人身份有别,沈与白本不想与他有过多来往,但又实在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经过一番天人交战,还是决定前来赴约。
只是,她在此处等了赵雍快一个时辰,始终也没有看到他出现。“明明是他约了小姐前来,结果又一声不吭地爽约,实在太过分了!”
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依旧空空如也,沈与白不打算继续等下去了。“罢了,是我自己傻...回去吧。”
刚走两步,突然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沈与白抬眸望去,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骑着快马前来。“赵某来迟了,让姑娘久等....”
看到沈与白准备离开的身影,赵雍急忙在她的面前停住,下马拦着人,不过沈与白只是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继续往前走。“姑娘....姑娘你先别走....”
见她不理自己,赵雍情急之下又绕回来她的面前,伸开双臂拦住去路。飞灵见状,快速拦在沈与白面前,将她和赵雍隔开。“赵大人这是做什么?还望您自重,莫要对我家小姐纠缠不休!”
“今日军中突发急事,我本想派人来告知姑娘一声,可转念一想,我手下都是一些没有规矩的粗人,若是被他们知道今日之事,必定口耳相传。到时,恐怕会有损姑娘的名声。所以,我只好等军中之事处理妥当之后,再前来赴约。我知道不管怎么样,今日都是赵某的错,姑娘等了这么久,心中定然不悦,要打要骂,赵某悉听尊便。”赵雍说着,向后退了半步,对沈与白拱手致歉。
他面色焦急,额头上还沁出汗珠,一看就是匆忙赶来的,沈与白见状,气也消了大半。“真的要打要骂都可以?”
赵雍一愣,还以为她真的要打骂自己,不过即使这样,他也没有丝毫犹豫,甚至还将手中的柳条鞭递了过去。“是,只要姑娘能够消气。”
沈与白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彻底逗乐,强忍着笑意,示意飞灵退下。“谁要打你了...以前看着还能言善道的,如今怎么跟个呆子似的?”
看她的面色缓和不少,赵雍暗暗松了一口气,但又有些不确定。“姑娘....不生气了?”
沈与白也不答他,只问自己关心的问题。“你那日说有东西要给我,究竟是什么?”
赵雍这才想起今日的目的,连忙摸索着将东西从怀中拿出来,沈与白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己先前拿去换了两串糖葫芦的簪花。“就是这个....”
没等沈与白说什么,飞灵倒是先兴奋地叫了起来:“哇,小姐,是你最喜欢的那个簪花!”
这簪花被赵雍拿走之后,沈与白的确心疼不已,但她却还清楚地记得,当时赵雍曾经说过,要将此物赠予心仪之人,那现在...他是何意?想到这一层,沈与白没有立刻将东西接过,而是扭头对飞灵说:“飞灵,我有话要和赵大人说,你先去马车上等我。”
飞灵看了看赵雍,又看了看自家小姐,虽然有些不放心,但也只能点点头。“是。”
“原来这是姑娘最喜欢的,幸好我将它保存得还不错。”
沈与白盯着那支簪花,神色认真:“赵大人是要将它还给我,还是赠予我?”
赵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有何区别?不都说物归原主吗?”
“自然有区别,赵大人若是将簪花还给我,那我也理应将欠下的银子还给赵大人,从此你我两清。可若...”
虽然沈与白话没有说完,但赵雍听到“两清”二字就赶紧开口:“那就不是还,是赠。”
“既然如此,我便不能收下此物了。”
赵雍疑惑不解:“为何?”
“那日我想用银子赎回簪花,赵大人不肯,当时说了什么,难道赵大人一点也不记得了?”
赵雍努力回忆了一番,大致猜到了沈与白的意思。“原来姑娘在意的是这个...”
沈与白以为他明白了其中意味,便不会再把簪花送给自己,却没想到让他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赵某的确心悦姑娘,所以今日之举并没有违背当初的意愿。”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沈与白有些惊慌,他们不过才见了几面而已,且前两次还闹得不愉快,他怎么...怎么会喜欢自己呢?“赵大人莫要说笑了,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何谈喜欢?”
“姑娘这话才是说笑,让我动心的是人,又不是一个名字。知道与否,和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
“我不与你争辩,总之,这簪花我不要。今后赵大人也不要再约我相见,我们就当不认识。”
沈与白说完拔腿就走,赵雍在原地愣了片刻,突然发出一阵大笑,“你笑什么?!”
见沈与白停了下来,赵雍缓步上前。“平日里倨傲不群,气焰嚣张的大小姐,竟然被我一句话吓得仓皇逃走,难道不好笑吗?”
沈与白皱着眉头回答:“赵大人这是激将法?”
“我以为你和别的女子不一样,外柔内刚,敢爱敢恨,没想到原来不过是个会虚张声势的纸老虎。”
“你...罢了,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随你怎么想,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