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婵玥近日从早到晚都待在财政司,密密麻麻的账目令她焦头烂额,若非孟清秋从旁提醒,她怕是连回宫的时辰都不记得了。
“长公主。”听到孟清秋的声音,刘婵玥抬头,看到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
“该回去了?”
“不是,鸿胪寺少卿沈大人来了,在外求见长公主。”
“长戚来了?请他进来。”
“是。”
沈眠走进来时,刘婵玥恰巧放下笔,轻轻转动着泛酸的手腕。沈眠行礼:“微臣沈眠见过长公主。”
“免礼。”刘婵玥边说边朝着孟清秋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屏退其余人等。“长戚,你今日怎么到这里来了?”
见众人悉数退出去,沈眠也不再拘礼。“我来递交鸿胪寺的薄记。”
“此等小事,还要劳烦你这个鸿胪寺少卿亲自跑一趟?”
沈眠笑笑,只好又说:“昨日去见了姐姐,姐姐知道近日长公主事忙,担心你熬坏了身子,必须让我亲眼看看才安心。”
沈与白的身子骨本就不好,如今还得 挂念着自己,刘婵玥有些过意不去。“让你们费心了,劳你转告沈姐姐,待忙完了这一阵,我就去看望她。”
看着她疲惫的神色,沈眠知道此事不易。“看这样子,没有个把月,长公主怕是出不了财政司了。”
沈眠也不是外人,刘婵玥就索性直说了。“这些账目虽然有缺口,但数额都极小,根本查不到大的出入。能做得如此周密,上上下下还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牵扯其中。”
“那...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看着还未收起的账簿,沈眠犹豫着,不知道合不合规矩。不过被他这么一说,刘婵玥突然想起什么。“对啊,我差点忘了,你自幼对筹算之术一点就透,当时我们都以为你日后会进入财政司,结果没想到却去了鸿胪寺。”
“不管是财政司还是鸿胪寺,都不是我心中所向。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公,如今,我只想早点进廷尉府,让世间少一些人含冤受屈。”
刘婵玥知道他有如今的愿景,都是因为死去的仙儿,这个结终究要时间慢慢解开...“先不说这些了,你快帮我看看,这其中可有哪里不对?”
“好。”
而宫内,刘怀远久久等不到姐姐回来,心中不免有些怅然。今晚的月色如此之好,可惜无人陪他欣赏。
“陛下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喝闷酒,是有什么心事吗?”正感慨着,时如怜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没什么....只是朕方才去找姐姐,发现她还没有回来,一时间找不到人说话,有些无趣罢了。”
最近为了查账,刘婵玥每日早出晚归的,他都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姐姐了。
“长公主这般操劳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姜国。”
本来是想要宽慰他,可落在他的耳朵里,却越发让他难受。“是啊,都是朕没用,否则姐姐也不会这么累。”
看他愁眉紧锁,时如怜赶紧解释:“陛下,我不是这个意思...许多事,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是不便去做的,由长公主代劳更为合适。”
“少君别安慰朕了,姐姐也不过比我长一岁罢了,却能应对这么多事。而朕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喝一杯酒都不能畅快,真是窝囊....”
“陛下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当初父王立我为少君时,我也是年幼无知,可时间久了,慢慢就懂得了担当,也就学会了如何处理政事。”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只要陛下有一颗爱民的心,假以时日,等陛下亲政了,定会成为一代明君。”
“那...”刘怀远想要说什么,却又突然顿住。“罢了,你是大邺少君,而朕是姜国皇帝,不能什么都与你说。”
时如怜忍不住笑出声,顿时不知道该说他是精明还是憨傻。“那...此时此刻,我们就当做是贾如涣和温亦寒,怎么样?”
这个提议,让刘怀远顿时有了兴趣。而且提起此事,他倒是还真的有一个问题想问。“话说....当初你究竟为何悄悄前来姜国?”
“你是不是想问这件事很久了?”
刘怀远点点头,可对面之人却不想回答。“这个呢,我不能告诉你。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不是要做什么伤害你的事情,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没有得到答案,刘怀远微微有些失望。“你倒是敢....有母后和姐姐在,她们绝对不会放过你。”
“是啊是啊,你那个姐姐的确厉害,我在路上已经见识过了。”
“你在路上遇到过姐姐?”
“她竟然没有向你提起吗?”时如怜有些意外,但刘怀远一脸迷茫,看着也不像是假话。
“没有。那你...能不能同我说说?”
时如怜大方一笑“好啊,只不过这样的话,我就得向你讨一杯酒喝了。”
“这个好说,来...”刘怀远连忙拿了个酒杯放在她的面前,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然真的这样聊起来。“原来姐姐竟然这样威风!只是可惜,我没有亲眼见到...”
见他心情好了不少,时如怜才说起来找他的目的。“其实我今日来找你,是打算向你辞行的。”
“辞行?你要回去了?!”
时如怜点点头:“大邺传来消息,我母后病了,一直念叨着想见我,所以我得赶紧回去瞧瞧。”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也没有什么行装要带,随时都可以启程。所以,明日我便动身了。”
“这么匆忙?”
“这次我离开大邺太久,也的确该回去瞧瞧了。”
刘怀远刚刚好转的心情顿时荡然无存。可身为人女,回去尽孝是理所应当,刘怀远即便舍不得她也不能多说什么。“此去路途迢迢,你的伤....”
“已经不碍事了,不信你瞧...”说着,时如怜怕他不信似的,立刻站起来跳了两下。
刘怀远怕她再次伤到,连忙起身制止。“哎,别动!”
哪知道面前的女子真的一个没站稳,朝刘怀远倒去。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进,刘怀远的手紧紧贴在她的腰间,一动不敢动。时如怜被他这么一拉,头上的羽纱顿时散开,露出了光滑的脖颈。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多时,刘怀远就感觉自己的脸开始发烫。
时如怜则完全没有他这般局促,甚至嘴角还扬起一抹得逞的笑意。“当初我在参商楼,欺骗了你,你可还怪我?”
刘怀远愣愣地摇头,仿佛整个人被下了蛊一般。
“你心里,是不是...舍不得我?”
淡淡的香气从怀中传来,甜而不腻,令刘怀远心生荡漾,喉间微动。鬼使神差般的应了一声,让时如怜更加大胆,猛地贴近他的耳边:“那你不可以忘记我,我还会回来的。记得....想我。”
刘怀远的脑子里一阵发懵,只能感受到时如怜那温热的鼻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时如怜已经脱离了他的怀抱,只剩下自己的一颗心在狂跳不已。刘怀远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盯着时如怜,闪烁着不可言喻的光亮。“我会的。”
翌日,时如怜启程回去,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对刘婵玥来说倒不算是坏事,毕竟她现在实在无暇顾及这位少君。“本来还想为长公主祝寿之后再回去,可惜啊,天不遂人愿。”
“少君的心意,本宫收到了。还望少君此去一路顺遂,也祝王后早日病愈。”
“多谢长公主。”
有了沈眠相助,刘婵玥还真的查出不少问题。只是他毕竟不是财政司的人,不能总是往这边跑,免得被御史台抓住把柄。所以刘婵玥遇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便先誊录下来,等他来了或者有机会见到他了,再拿给他看。而今日正是他上次说要来财政司的日子。
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刘婵玥头也没抬。“那些有问题的账目都放在前面了,你快帮我瞧瞧。”
来人按她所说,拿起账目翻看。“各州纵使贫富差距不一样,但每年盐利也都是有起伏的。而东南一带向来富饶,却连续三年没有任何变化,的确蹊跷。”
听到这个声音,刘婵玥手中一顿,连忙抬头.....怎么是太傅?!“太傅怎么过来了?”
“臣领尚书事,来财政司是理所应当。倒是长公主,好像在等什么人?”
刘婵玥知道让沈眠帮忙看账目一事于理不合,自然不敢告诉闻政。“没....没有。”
“那长公主方才是让谁看这账目?”
“我...”刘婵玥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但闻政已经了然于心。
“听说长戚近日时常过来...探望长公主?”
刘婵玥心中一惊,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啊对,他是受沈姐姐所托来看看我,每次只说两句话就走了。”
即便闻政心知肚明,但只要这层窗户纸没捅破,他也无可奈何。“夫人的确挂念长公主,所以今日由臣来替她瞧瞧。”
“那长戚今日不来了?”
闻政点点头。“怎么?长公主找他有事?”
刘婵玥快速否认:“无事!那个....太傅别站着了,坐下说。”
闻政落了座,也开始说正事。“长公主查出的这些,可有告诉太后?”
“没有。”
“为何不说?”
“这些只是皮毛罢了,现在报上去只怕会打草惊蛇。”
“臣倒是觉得长公主查出的这些已经足够,眼下秋税在即,正好用来敲山震虎,今年的税收势必会增加许多。”
“太傅的意思是让我就此收手?”
“长公主可有想过,贪墨牵扯的人越来越多,最后该如何收场?难不成真的要将几万的官吏全部革职查办吗?那他们的差事,一时之间又要去哪里找人接手呢?再者说,若是查到了最后,长公主发现根本无法撼动那祸首,到时又该如何?”
闻政字里行间都在劝说刘婵玥放弃,这让她不免有些疑惑。“太傅,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臣只是想说,治大国若烹小鲜,只有恩威并施,张弛有度,方为文武之道也。”
可都查了这么久了,若就此收手,刘婵玥有些不甘。“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有这些蛀虫在,百姓如何富起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务之急,是先立长公主府,这样长公主今后行动也方便许多。”
刘婵玥再三思量,还是决定听闻政的。“太傅说的有理。只是...我担心太后不会轻易同意。”
“此事的阻碍并不是太后,而是陛下。”
“我会说服阿弟的。”
“那臣就预祝长公主马到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