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婵玥独自站在摘星楼上,凭栏眺望,遥想着当年从此坠落的钟妃在落地时是什么感受。这样陈设铺张浪费的摘星楼对于钟妃而言,不过是万重枷锁吧。
身后的大门开启,荣恒步入其中。刘婵玥回头,看他果然来了。
“参见陛下。”
“你最近,似乎学乖很多啊。”
荣恒跪着,脑袋却没有低下来:“天子一怒,四海九州都要化作血海。荣恒怎么敢引来如此祸端?”
“瞧你说的,好似孤是暴君。”刘婵玥走到桌案前坐下,伸手招呼着,让荣恒也过来。荣恒坐在刘婵玥的跟前,美目低垂。“你知道孤为何要叫你来吗?”
“陛下心情阴晴不定,无法揣摩。”
“你又在阴阳孤,意思是孤性格暴戾?”
“从未有过。”
刘婵玥冷笑:“原来问你什么,你都只会说没有,或者从未有过。”
“陛下何必纠结从前之事?”荣恒抬眸,直视着刘婵玥。“我们二人并无缘分,陛下还是——”
“若是孤要强求缘分呢?”
“缘分如何能强求......若是可以....你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荣恒见她依旧期待地看着他,索性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刘婵玥不等他反应,继续说道:“和离国联姻的事情,你究竟是怎么看的?”
“此事自然该交由陛下决断。”
刘婵玥摇头:“你口口声声说要交给孤决断,可是你的心中从未把孤当做君王,孤还不甚明了。你的心到底偏向谁?孤可否知道?”
“我只教了你这样一个学生。”荣恒看着她,苦笑。“除了你,我能偏向谁?”
“你不想再执政了吗?”
“若是真的有此想法,怎么会当着陛下的面说出?”
刘婵玥叹气:“孤虽然是皇帝,可这样的勾心斗角若是整日发生,孤也会觉得疲乏。”
“陛下所求是什么?”
“孤只想要平安度日。或许你对孤还有警惕,可是你要知道,当时若不是孤骗你,孤的性命也不保了。那时孤只是没有办法。”
“我并非想要取你的性命,罢了。陛下想说什么,不如直接说?”
“摄政王对宗相是如何看待的?”
“乱臣贼子。死不足惜。”
刘婵玥放在案桌上的手攥紧了。“原来,真不怪孤心狠手辣。摄政王竟然也想要宗相死。”
“你想要杀他.....想很久了吧?”
“不瞒你说,宗相是有刘氏皇族血脉的。虽然他那一族许久之前便被贬为庶人,可难保他不会对帝位起了歹心。孤的皇弟已经疯魔,和那离国的太子即便日后有了孩子,那孩子也是万不可继承帝位的。若是有一天婵玥不幸撒手人寰,这江山....岂不是真的要改姓宗?”刘婵玥皱起眉头,身子都在发抖。“孤想想就觉得后怕.....”
“你想杀他?”
“孤......又何尝能下这狠手。可宗胤如何步步紧逼,你也看到了。若是我不杀他,就是有一日,我被他亲手送上断头——不,宗胤舍不得杀掉孤。”她笑容暧昧,看着荣恒。“他即便是舍不得杀孤,来日若是他真的反了,而我无力抵抗——他即便让孤活着,那屈辱得如同俘虏一般的生活,也足以让孤痛苦万分。”
“只怕你不论做什么事情,都会为自己找好借口。”
“若你是皇帝,你也会如此。”
“你已经有了杀他的计划?”
刘婵玥点头:“孤和南宫靖宇大婚当日,便是杀他的最好时机。大婚的晚上会有烟火点燃,孤让刺客藏于来往的宾客中。趁他不备,结果了他!事后.....再以朝堂内部派系为由,料理此事。”
“对我,你有如此坦诚?”
“如果当初不是你对皇位有所觊觎,我只会一直对你坦诚。毕竟你也曾经当过我的太傅,你的教导,我自然是不敢忘了的。”
“竟然是陛下的决议,那陛下去执行吧。”
“荣恒,这就是孤来找你的原因啊。孤的计策又不慎完善,若是中途有什么闪失,那孤也是性命堪忧。孤若是倒了,你们这些和孤亲近之人,你觉得,会有好下场吗?更别说......出身寒门的宗胤最讨厌的就是贵族专权跋扈,他若是真的执掌大权,怎么会放过你们荣家!”
“如此说来,陛下大婚当日的刺杀,荣恒也是要被一起拉过来当同伙了?”
“你曾是孤的太傅,孤觉得.....现在可以依靠你。不然在这偌大的深宫,孤还能依靠谁呢?”
“你狡黠善变,自然是有人为你前赴后继,为你豁出性命。”
刘婵玥愤怒地站起身,指着荣恒:“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让你如此记恨我!当年分明是你主审我母妃私通一案,可你却什么都没有查到,默认了是我的母妃私通!害得一人冤死,你还能那么心安理得地坐下来喝茶吗?”
荣恒抬眸,想要反驳,却看到刘婵玥已经红了的眼眶,怔住了。
“那年大雪,身带枷锁的母妃在地牢中磕破了头,求父皇让她最后见我和善儿一面。父皇未曾应允......你知晓此事,却什么都没说。”
“那时我——”
“在冷宫的时候——为了凑钱给善儿买生辰礼物,我给冷宫当值的侍卫宫女们洗衣服,任由他们嬉笑打骂.....我冻坏了一双手换来的一只银铃铛,转眼被服侍我们的宫女采薇偷走了。我去告诉了宫正,那时......你正在皇宫西边的暖阁上,和惠王下棋。你那时候也知道了,可你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荣恒低下头,闭上了双目。
“荣恒,你不过一直都在冷眼旁观,当个看客。我是台上表演的小丑,我用了短短六年的时间演了所有的悲欢离合给你看。我在戏台上被冻坏的手、摔断的腿,被虫子咬的全身痛痒,而你在台下,锦衣玉食,仆人服侍左右,对我遭受的所有都冷眼旁观,视若无睹。若是平常的看客,至少也会拍手叫好,可怜下我吧。难道我的戏还不够精彩,无法引得摄政王的喜爱吗?”
荣恒抬起头,眼眶也有些微红。“你给幽王的铃铛,我知道那事......我,我放了个玉铃铛在你的枕边,你没看到吗?”
“原来这就是摄政王的补救之法。那有朝一日孤被驱逐皇位,推上断头台时——摄政王别忘了给我打造个金丝楠木的棺材,给孤的无头尸身穿上一套金缕衣吧。”
刘婵玥挪动脚步佯装离开,经过荣恒身边时,忽然被他拉住了手。他又将手往上伸了伸,摩挲着她的骨节,似乎在确认什么。
“许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自然是好了。”刘婵玥说道。
他抓着她的手,好像是不愿意让她走,脑海中的理智和复杂的情感正打得难分胜负。摘星楼上冰冷的风吹到了荣恒的面前,可他的声音却听上去温柔似水。“我帮你......若刚刚那番话也是你自编自演.....我....我一定——”荣恒皱起来的眉头慢慢放平,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刘婵玥蹲下身子,从后面抱住荣恒的腰,他的手也滑落下来,覆盖在她的手上。“你还是对我好的......”
“不然要如何?”
刘婵玥笑着,脸贴在他的背上蹭了蹭。诱荣恒和她合作,在大婚刺杀宗胤,然后她再舍身相救,让宗胤彻底放下对她的疑心.....而荣恒和刺杀一事脱不了干系,她的手中也多了一个荣恒的把柄。她会放出消息,让宗胤误以为杀他的人是荣恒。他二人自相残杀,到最后,都会成为她的掌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