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地牢
“参见陛下。”
刘婵玥说道:“平身吧,此处关着的人.....如何了?”
“这几天以来,都极少进食。小的们都还在怀疑,他是不是死了。”
“不许让他死!”
“明白。”
刘婵玥沉默片刻,推开牢狱的门走了进去。荣恒躺在干草堆上,一动不动。他的身上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可是一尘不染的白衣在充满灰尘的牢狱中也会染脏。
刘婵玥走上前去,坐在他身边。直到过去了许久,他们都无话可说。“你还记得你姑姑身边的寒露吗?她过来和我说,我母妃曾经和你有过约定,什么约定?这一切,你肯定早就知道了吧?什么都瞒着我,然后咽下一切的苦果,是你喜欢做的事吗?”
荣恒还是不答,刘婵玥红着眼睛,趴到荣恒的面前。她的长发扫在了他苍白的脸上。“你告诉我,你究竟都隐瞒了什么?”她伸手,抓住他的衣襟,慢慢地在手中攥紧。“如果母妃的死和你无关,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到底在缄默什么?事到如今,你即便是求死,也不愿意告诉我当年的实情?”
荣恒闭着的眼睛颤了颤,睫毛像是风刮过树林,抖动着。泪水划过刘婵玥的脸颊,滴在他的脸上,他颤颤开口,声音干哑:“知道了......又如何?假装无事发生,继续恩爱白首?玥玥。放过自己。”
“我爱你。”说完,刘婵玥整个人变得僵硬,浑身的血,好像快要凉了。荣恒睁开双眼,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她笑着开口:“你让我放过自己,又让我怎么放过呢??让我放过一个爱上和母妃的死有关的人的自己吗?让我知道,我爱上一个,宁愿寻死,也不愿意向我吐露实情的人吗?”
“你擅长骗人。”
“是吗?”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可我怎么就骗不了自己呢?为什么我始终骗不了自己,我恨你呢?我骗自己说,我恨你,我只是把你当做玩物,我只是想要看到你痛苦的样子.....我骗过自己好多遍,我以为自己快要相信了....你真的觉得我是个合格的骗子吗?”
荣恒疲惫的容貌面对着她。半晌,她看到他笑了。他微微地转过头,看着从窗口透过来的一丝光亮。“庄德贵妃一事......我难辞其咎。”
“说出来。”
“我也是局中人,无法向你阐述事情的全貌。去找镇国将军。他都知道。”
刘婵玥点点头,“这段日子,你好好修养。等事情调查清楚,我再来看你。”
荣恒轻轻地勾起一抹无力的微笑:“我弑父杀姑,早就罔顾常伦,背弃孝道。留我在身边,还有何用?”
刘婵玥沉默,冷静地看他:“英国公和荣妙卿都该杀,即便你不动手,我也会动手。你聪明一世,怎么就在这世俗的框架中走不出来了呢?我爱你,只要是你,我都爱。”他看着她,像是在长久的黑暗中,寻到了那一抹光。“若是你和母妃之死无关,以后这些话,我天天在你的枕边和你诉说。若有关.....”她将眼睛闭上,然后睁开:“永生永世,别再相见。”
荣恒望着刘婵玥的背影,直到离去。蓝水晶一样的眸子里,不知何时,满是水汽。
镇国将军府
镇国将军府对刘婵玥的到来似乎早有预料,仆从将她引到院子时,余行之还在练剑。他宝刀不老,挥剑姿势利落。一套剑法结束,他身形站定,未见任何晃动。
刘婵玥说道:“将军古稀之年还有如此身手,也是罕见。”
余行之擦拭着宝剑,不急不缓。“陛下言重了。”
“安纯已经被大理寺的人收押,将军不想为她求情?”
“罪有应得之人罢了。”他府中仆人不多,也未叫人近身伺候。刘婵玥到正厅的时候,他便自己搬了一把椅子走到她的面前坐下。“坐。”
已经十二月,天气严寒,他屋中并未点炭火,她即便是身披斗篷,也感觉到寒冷刺骨。
余行之说道:“习武之人,常年在家都没有炭火备着,生怕习惯了,就忘了军营中的苦日子。你等着,我让人把炭盆端来。”
刘婵玥抓紧斗篷:“不必了。孤不过是坐坐就走,不劳将军费心。将军也坐。”
镇国将军闻言便搬了一张更矮的椅子坐下,坐在她的身边。“将军不开口,是要等着孤先询问吗?还是说....你想让孤唤你外公?”
余行之不答,大理寺、御史台、枢密院三方都证明余行之参与过谋反的活动,她姑且也能相信,他不是那一股反叛她的力量。而璇玑说,余行之曾经有一个坠马的养子身亡,那养子死亡的时间和她母妃入宫的时间是同一年,这种巧合耐人寻味。她对他的身份做了大胆的猜测,再拿这个猜测试探他的反应。见他久久不曾回复,她便知道她猜的已经八九不离十。
余行之说道:“第一次攻打西辰时,我只有十九岁。西辰兵力不强,可是国内有灵力强大的巫人,他们在我的军营中散布瘟疫,导致我军死伤惨重。我军虽然死伤不断,西辰那边也因为战火民不聊生,我和齐晰一起担任主将,他建议派使臣劝降西辰。那时候,战事拖延了数月,我也想早些结束,便答应了他。可是后来西辰投降之后,齐晰便率军攻打到了都城,开始烧杀抢掠。”
“讲母妃有关的故事,需要从这么早讲起吗?”
余行之叹息,一抹愁容爬上脸颊。“那是我第一次遇到重华。西辰都城被攻破,皇帝自缢,皇后带着后宫女眷一起服毒自杀。重华和一些年纪小的女眷们被宫人悄悄送出王宫,而我就是在那里.....遇到了她。我不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战场,那时我们在清点俘虏,我目之所及,见死伤的全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她就站在尸堆中,茫然地看着我.....”
姬重华说道:“爹。”
余行之说道:“我不是你爹。”
姬重华上前一步:“爹。”
“我那时还不知道她的身份,以为她是刚刚失去父母的平民子女。而西辰以这样的方式灭亡,我心有愧疚,她又失去双亲无依无靠,若是没有人照拂,她也活不了多久。我把她带到身边照料直到西辰战事结束,后来我带着她返回京都。齐晰后怕有西辰国的人报复,向孝昭皇帝上报,称是我借劝降攻入西辰都城。孝昭皇帝收了西辰对他来说是大喜,便封了我做骠骑将军,赐我府邸、封了我爵位。”
“我母妃不是普通的西辰女子,对吗?”
“她不是,她是西辰皇后的独女,玲珑公主。”
“玲珑。”
刘婵玥想起之前刘善告诉她的。“玲珑公主长大之后在凤栖遍布人脉,后恰逢凤栖皇帝的梅妃生产,公主便——把留有自己血脉的孩子送进宫,又利用自身的人脉偷梁换柱,最后,将那一名带有西辰皇室血统的孩子换了梅妃所生的孩子。”
刘婵玥说道:“传说,玲珑公主手眼通天,还曾让人在梅妃生产之时,掉包了梅妃和自己的孩子。”
“谁告诉你这些的?不曾听说有这样的传闻,若是你听说了,恐怕告知你的人也是别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