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婵玥问余行之:“母妃是玲珑公主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十岁那年,我带着她去骑马,途径翠山的时候遇到两位道人。”
道长对姬重华说道:“如今能再次寻到你,也是不辱皇后临终嘱托。冰清,带她走吧。”
易冰清说道:“是。”
余行之说道:“那时候我去林中打水,回来时无意之间听到了她们之间的对话。”
姬重华说道:“我不能走,我....我还有爹。”
道长说道:“你是西辰的玲珑公主,你的父皇早就在五年前西辰皇宫被攻破的时候,就自缢在了金华殿的梁柱上。你跟随那人是昔日灭了西辰之人,重华,你想要认贼作父吗?”
易冰清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师父,似乎有人在此。”
余行之说道:“那两位道人的内功深厚,若不是我极力掩盖内息,定然会被她们发现我就隐藏在暗处。后来也许是心系重华,她二人并未发现我的踪迹。我又装作是刚打水回来,她二人见我,向我提出要带着重华离开。重华离开....我心有不舍。我和她相伴五年,早就将她视作亲骨肉。”
姬重华说道:“爹,不哭,女儿会回来的。”
“那二位道人说自己是江湖门派千玄门的弟子,见重华资质绝佳,想要将她收入门下。我纵然不舍也没有办法,她是公主,我是亡了她的国的人,怎么配做她的父亲....”
刘婵玥问道:“千玄门....到底是怎么样的门派?”
“从前听说过一些江湖传言,都说该门派善于炼制丹药,其余的并未听到细说。十五年后,重华回到京都,我也曾听她讲起她所入的门派。她说她在门派中修习炼毒炼药,可是资质不佳,不如她的两位师姐。”
“被灭国的公主十五年后重新回到你的身边,所图何事,你难道猜不出吗?”或许,母妃入宫,就是为了复仇。
“我自然也有所猜测,所以对她多有防范。她说是为了报当年的救命之恩,所以一直在我的身旁尽孝,就这样过了两三年,都未曾见她有任何的动作,她即便是报复我,我也是毫无怨言,我早就对朝堂心灰意冷,对先皇.....”他抬眼看刘婵玥,然后轻笑:“你其实也不太像他,或许是你在那个位子上还没坐太久,疑心病不算严重。”
“母妃和父皇是如何结识的?”
余行之叹气:“上林苑,秋猎。她时常在我的身旁走动,难免会让人有此遐想。我便让她女扮男装,以义子的身份将她带在身边。她.....会打猎,马也骑得好,箭术也不错。先皇邀请我去上林苑秋猎,她也提出和我同去。若是那日不允她同去,或许结果就有不同。”
“如果这是她设计和我父皇相遇,那么她一定倾尽全力达到自己的目的。在这一点上我或许遗传了她,我懂。父皇和她是在上林苑相遇?”
“起初她说,她和一个亲王射中了一头鹿,我并未放在心上。后来才知道,当日是先皇打猎时刚刚好和她相遇,先皇假意称呼自己是惠王。后来我经常听说先皇经常微服出宫,去翠湖游玩,再后来,我在府上正好撞见刚才翠湖回来的先皇和她。我盛怒,当天晚上就想要将她赶出府,可封她为妃的圣旨在同一时间到达。”
余行之对重华说道:“你想要报当年西辰的仇吗?可是你的仇人不是陛下!”
重华说道:“女儿知道,女儿从未想过对他复仇。当年劝降攻入我西辰的齐晰现在是禁军统领。入宫是唯一接近他的方法。”
“那我呢?我也是攻打西辰的主将之一。你为何不杀了我?”
“若非亲眼见你和凤栖皇帝一起抚恤西辰遗孤,我也会那样做。灭西辰的主谋是齐晰,我只杀他。”
余行之对刘婵玥说道:“她说复仇是她活着的唯一的希望。她进宫不久之后,宫中便传来禁军统领暴毙身亡的消息。也是在那一年,她怀了你。”
“虽然她的仇报了,可因为你是她的义父,所以她不能轻易离开皇宫,否则你就要被父皇问责。父皇如果知道她还是千玄门的人,她要是一走了之,那千玄门也会被她连累.....可如果不复仇,她连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
“她不离开皇宫,还有一个原因。陛下不知道吗?”
母妃不会因为父皇而留在皇宫,刘婵玥看向桌上瓶子里的一支红梅,眸中不自觉酸涩起来。“她是为了我。后来她被诬陷,主谋是惠王。和你的另一个女儿,余氏。”
“先皇为我和安氏赐婚时,余氏已经入宫为妃,我和她并没有交集。可是我酿成了大祸。”
“母妃的身世,你和别人透露过?”
忆起往昔,余行之的脸上还有可见的懊悔和愧疚。“那日我在军营中喝醉了酒,安氏恰好来探望,当时重华因为私通一事被先皇幽禁,我又被先皇限制进宫,我为了凤栖出生入死,可是爱女却因为一个漏洞百出的诬告被她的枕边人送入牢狱。我当时悲愤交加,喝多了酒,不知营帐中还有旁人,胡言乱语了几句,被安氏听了去。我知道安氏身份有异,可因为是先皇赐婚,我身边也有先皇的人监视.....我不能轻易伤害她的性命,所以婚后只能住在军营,和她疏远。可是百密一疏,安氏听了我酒醉的话,便密报给了惠王。”
刘婵玥说道:“后来,母妃和荣恒会面,请求主审此案的他为她判定为私通,谏言父皇将她赐死?你在哪?你说她是你的爱女,可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送死?”
“我早就因为军功被先皇忌惮,我虽然是将军,可军权早已被先皇收走。惠王当时手眼通天,我若是行差踏错一步便会被他抓去把柄——届时重华和我的关系,会被惠王安上利用外戚,对皇位图谋不轨的罪名。那时候惠王知晓你母妃身世的线索后便着人调查,而重华也不敢有丝毫的延误,令先皇处死自己,再借故烧毁和她往来的一切事物。在你母妃故去一年之后,她有一位姓易的师姐找到我。她说因为近年来千玄门被各派围剿死伤惨重,门派不敢再引起朝廷的注意,故而没有救下重华的意图。重华的两位师姐在她被害之后闭关修行,出关前往京都探视重华时,才知道重华已经身死....而她也碍于千玄门长老的身份,不能亲自除去惠王和先皇。但是她说会有办法假手于他人,令我静待时机帮她。私通案子中疑点很多,先皇当年一怒之下赐死你的母妃,也是因为——”
往昔的种种疑点串联起来,刘婵玥震惊:“母妃已经育有一位皇子,还有你这位强大的外戚,父皇那时候身体便每况愈下,他怕哪天自己归天,而刘善尚且年幼——”镇国将军没有否认刘婵玥的说法,她浑身觉得寒冷,血液倒流。“他怕母妃扶持幼子上位,垂帘听政,然后借势让你卷土重来.....可为何孤从未听说你和母妃的父女关系?”
“她曾女扮男装跟在我的身边,朝中人只知道我有义子,却不知她是女儿身。她进宫时,宫中已经有了一位我的继女。先皇怕她再以余家女儿的身份入宫,会引来朝中非议,便让她化名姓黎,又改造身份,才顺利入宫。”
“怪不得,父皇他有立子杀母的决心,可又怕杀了她会让你震怒。眼前私通的罪名是多好的机会....父皇他怎么会不抓住呢?”
“先皇原本想要借机将重华杀了,然后将你和刘善安置在冷宫几年便接回来,可是处死重华之后他就后悔了.....他不愿意承认真正害死重华的人是他自己,一遍遍求证,重华是否因为私通而死。后来惠王托人上奏因为重华和宫外之人私通,你和幽王的来历难以判定——故而先皇应该处死你们以保全凤栖皇室一族血统纯净。你父皇收到奏疏之后没有动静,只是让宫人再也不要提起梅妃半个字。”
“父皇相信母妃没有私通,却不相信待他归天之后,母妃不会引外戚干政。”
“你母妃入宫之后,先皇就限制我入宫探望。为数不多,我去探望她时,她都提醒我不要和她走得太近,她肯定有所察觉,先皇对她的杀心渐重....故而她决定让私通一事化虚为实,借机焚毁自己的痕迹阻止惠王的追查,又能以自己的死让先皇愧疚,等来日接你们出冷宫。”
刘婵玥摇头:“这不是个明智的方法。会有更好的方法!”
“我曾经和英国公长子荣恒谈论过此事,诚然,肯定会有更好的办法。但是她一日不死,你父皇对我,和对她的疑心就一日不肯消退。惠王又对皇位虎视眈眈,来日若是你父皇真的把皇位传给惠王——我们几个人的命运,便不会再由着我们自己掌握。也正是因为你母妃的死,对先皇再也没有威胁,他才将矛头对准了一直兴风作浪的惠王。那时候他又扶持了几位朝中的新贵打压惠王的势力,他对你母妃的追查,才没有继续下去。后来先皇将你托付给英国公长子荣恒,又在你身边安插自己信任的朝臣,你登基时梁王串通惠王一起谋反,我本想借此时机暗杀惠王,可有人先行一步。”
“当年父皇见宗胤重提母妃冤死的旧事,知道时机到了,便为母妃洗刷冤屈,再接孤和刘善出冷宫.....”
“原先我和荣恒的计划还要比这晚半年,可想到有人劝动宗相,让他重查旧事。”余行之看向刘婵玥,已经心知肚明是她令宗胤有此番行动。
“可你们原来的计划,大概不会拥护我为皇帝。按照孤的计划,如果刘善没有疯,等刘善登基之后我便以长公主的身份协同管理朝政。届时刘善就是我的傀儡,等再过几年我羽翼丰满,我便让他禅让皇位给我。可是计划有变,孤登上皇位的步骤比预想中还要顺利很多。”
“但愿.....你不要像你的父皇.....”
“镇国将军不妨好好想想自己的安危。”
“我深知,在你母妃决定进宫复仇那一刻应该有所阻拦.....我也深知,你母妃的身份发现端倪,和我有割舍不开的关系.....可我是一名军人。我应该杀死最后一个敌人,然后死在战场。臣屡次劝说陛下允许臣出征,可陛下都不允。如今臣向陛下表明心意,陛下可允吗?”
刘婵玥冷漠地望着余行之苍老的皮肤:“孤会处死安纯,至于你.....孤会给你一个痛快。”
“我最后一次见重华,是在她被诬陷私通的五天前。她那时候兴高采烈地给了我这个,她那时候容光焕发,和她进宫之前已经全然不同。”余行之从怀中取出一张信纸,那崭新的模样一看便知道被他护得很好。
可是刘婵玥在看到那张信纸时,关于旧日的回忆涌上心头。
余行之说道:“那是我时隔七年再次和她相见,你父皇在上林苑,我那时候也在上林苑冬猎,你那时候并不知道。”
纸上的,是刘婵玥曾经写给梅妃的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