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初入宫,华妃娘娘凤仪万千,真是叫我钦佩,不料也就几年的功夫,她便香消玉殒,实在是……唉……”
惠贵人不喜欢年世兰,虽然直觉淑嫔是在借年世兰暗喻什么,也不耐烦接话。淳贵人隐隐察觉气氛不对,也不接茬。
菀嫔和淑嫔也算是合作多次,互惠互利,她知道淑嫔这人一旦开口便有她的目的,是以她当下便打起精神,试探道:“时移世易,这世上的事多得是说不准的。”
安陵容也笑起来,“太久没有出来了,难免多愁善感了些,叫娘娘见笑了。”
“菀嫔娘娘一向聪慧,看事明白。时移世易,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一成不变的,昔日大家一团和气,是因为有个格外跳脱的华妃在上,如今没了华妃,后宫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她说着,眼神意有所指,看向了菀嫔。“亦或者,谁会是下一个华妃呢?”
不等菀嫔回答,她便转了话题。“娘娘的吉服可做好了吗?嫔妾还从未亲眼见过妃位的吉服呢!若是能在娘娘这儿得见,也是一桩幸事。”
菀嫔不解突然又转到吉服上头,但还是答道:“内务府那边还未送过来,若是送来,我便邀淑嫔妹妹来看。”
她扬起个笑容,“娘娘还是对吉服上些心吧,这么久了都未做好,别是出了什么茬子。”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若到此菀嫔还是听不进去最终落得那般下场,她也无愧无心。
安陵容转眼告辞离开。余下三人坐在亭中许久未说话。
“我看,她是又知道什么事了,不好明说,但总归是和你有关的。”惠贵人看向菀嫔。
淳贵人看不明白,也觉得不大一般,看向菀嫔等最聪明的菀姐姐发话。
菀嫔蹙起眉沉思片刻,“兴许是吧。”她其实也有些疑惑。她自诩自己虽然不是菩萨心肠,但也不是华妃那般肆意妄为的人,再如何也不会成为下一个华妃,但见淑嫔那样,显然是知道些什么,不然不会跑来说这一番话。还有吉服……看来是会有人在吉服上做手脚。
菀嫔得了提醒,叫人去内务府催了催吉服的事,还写了封家书送回去。年世兰便是因为年家才落得那般下场,她即便相信自己父亲不会忤逆皇上,但也怕有人构陷,身为扳倒年家功劳最大的一家,的确招人眼球,还是小心为好。
话虽如此,但即将封妃的喜悦和皇上对她格外不同的态度到底是让人沉迷。她如今和皇上越发默契,甚至恍惚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个妃子,而不是真正与皇上同进退的夫妻。
她忘记了,皇后却一直记着呢。皇后料理了华妃,下一个要料理的便是菀嫔。菀嫔比起华妃更聪明,但未必比华妃难对付。
上次她小产后跟皇上冷战许久,她从中没少挑拨,她知道菀嫔心气儿高,旁人越是要她低头,她便越是不愿意低头,因为她知道自己没错。士大夫的女儿,从小便耳濡目染的一身清贵之气,自有其傲骨。
后来或许是被明里暗里的折磨逼得受不住,低了头,但那只是一时的。眼看着皇上越发看重她,她怎会不被眼前的一切迷了眼呢?
皇后不会坐视菀嫔继续做大,更不可能眼看着菀嫔一步步威胁她的地位!
这日夜里,难得找到了个菀嫔不在皇上身边的时候,去见了皇上。她先问及今年的元宵节,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过去。
皇上真以为她是为此来的,虽觉这点小事不必专门跑来问他,但还是答了。“太后的病一直没有好,朕也不想铺张,简单些就是。”
“元宵新禧,皇上已赏了恩典给弘暄,也算是积福积善了。”
“那是菀嫔提醒了一句,希望朕怜悯允䄉一脉。”
闻言,皇后没忍住露出惊愕之色,她心头微沉,不想菀嫔对皇上的影响已经大到这样的地步,她不能继续坐以待毙了。“臣妾有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皇后这样问便是想说了,皇上摆摆手道:“你我之间,没什么可避讳的。”
皇后立时道:“臣妾也是听到皇上刚才说的才想起。皇上,菀嫔她虽得恩宠,可是有时候也失规矩了。”
“皇后不是一向喜欢菀嫔吗?今儿是怎么了?”
“正因臣妾看重菀嫔,而她又即将封妃,所以不得不说。”她蹙着眉,忧虑道:“皇上方才说弘暄封爵之事是菀嫔提醒皇上的,臣妾虽然欣慰菀嫔仁厚,可是也担心,菀嫔不该置喙朝政。”
“弘暄的事也算是家事。”
“自然说是家事,但允䄉谋逆之事便是国事。家事与国事原为一体,正因为菀嫔心善,臣妾才怕她为人蛊惑,为他人做了嫁衣自己还不知道啊!”
皇上其实知道皇后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菀嫔此时就封妃未免太快了,德不配位。但她忘了,这位置配不配,还是由皇上说了算的。说白了,只要皇上愿意,你就算是干政也无妨,若皇上不乐意,即便是再怎么谨慎也会找理由治你大不敬之罪的。干政还是为圣上分忧,其中界限模糊,都只在皇上一念之间而已。
“这样说来,菀嫔和她父亲的心思是一路的,都对朕不喜欢的人有怜悯之心。”
皇上这样说便是支持的态度。皇后心知肚明,也不再继续惹得皇上不快,转而道:“菀嫔聪慧,臣妾也喜欢,可是说到懂得分寸,安守后宫,祺贵人却比她好许多了。”
“祺贵人也算是懂事。”
“祺贵人到底是咱们满人的血脉,不比菀嫔,汉军旗的女孩子混着汉人的血,怎么也不能算同心同德。自然了,日久见人心,菀嫔或许会做得更好。”
皇上已经不耐烦听了,闭着眼佯装困倦,皇后知道这是赶客的意思,只好作罢。她心头烦闷,菀嫔如今对皇上的影响力太大了,竟然连干政皇上都不在意,这样下去,往后岂不是要踩在她的头上,如同武后那般二圣临朝了!那她这个皇后算什么?
她带着难解的愁绪回到了景仁宫。
虽然面上没什么,但皇上心里其实也听进去些许,毕竟皇后太后轮番上阵,前朝瓜尔佳鄂敏也一直在告状,皇上现如今不在意,直到这是旁人有意挑刺,但真当刺扎到他身上的时候,他比谁都更应激。
于是那日瓜尔佳鄂敏送上来的《古香亭诗集》,皇上便亲自前去问了菀嫔的看法。
菀嫔熟读诗书,只略略翻了几页,便道:“也不算什么好诗啊?”
皇上试探道:“你说这诗并不好,外头又很难买到,谁会特意寻来珍藏呢?”
“大约是真心喜欢,或者是知己好友的诗,才会寻来珍藏吧。皇上怎么想起问臣妾这个。”菀嫔疑惑道,但她早就习惯了皇上与她谈事论政,且皇上拿来的诗集却未说任何,她自然不会想到这背后藏着皇上的试探之心。
“朕觉得这些诗曲尽谄媚,颂扬奸恶,这写诗的人也该革职逐回原籍。”皇上说着,眼神牢牢盯着菀嫔,看她的反应。
菀嫔说:“臣妾看得不仔细,只觉诗作普通,倒也未见弘扬什么奸恶。”
“这写诗之人歌颂的是允䄉。”
“是现在所写吗?”
“是从前允䄉还是敦亲王时。”
皇上待这些王爷的态度菀嫔一直知道,但她上次劝谏皇上厚待敦亲王的家眷一事,皇上并未生气,还大加赞许,是以她自然未觉出什么,就事论事道:“敦亲王人在其位,奉承他的人自然不在少数,这样的诗集一定也不少。”
“那你说朕该如何处置呢?”皇上又问。
“臣妾不敢妄言。”
“你随便说,朕随便听着。”皇上说着,眼神不错过菀嫔丝毫的神情变化。
“既然时过境迁,皇上又何必要追究只将这些诗作销毁便是了。至于藏诗作之人,如果再重罚,反倒让人觉得皇上抓住此事不放。弄得人心惴惴,倒不如风流云散也就罢了。”
菀嫔是文臣的女儿,自小便学的是士大夫的为人处事之道,即便知道皇上忌讳这些。但一来有深切感受到的宠爱在,二来她也并非那种狠毒之人,是以问及她意见时,她自然便说了自己真实的想法。此时的她,只当是面对着自己的夫君,却忘记了对面这人还是个心思深不可测的君主。以至于她说出了背离皇上心意的答案。
皇上未曾多说什么,拿过诗集离开了。独坐轿辇中,他眉间是化不开的郁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