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槿汐对于皇上来说只有一个身份——宫女。最多加上个前缀——熹妃的宫女。
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即便是熹妃也不能凌驾于自己之上的一个人,他对于旁人的宠爱都只是在施舍自己的微末权柄以满足自己对爱的需求而已。若真要他为此付出自己真正在意的东西那是绝不可能的。
苏培盛陪伴皇上这许多年,从还是王爷的时候到如今登临帝位,对他心思揣摩的透彻,已经成为了他的第二双手。即便他依然是个奴才,但也算是他较为看重的奴才;倘若是熹妃和苏培盛之间,或许他还有些难以取舍,但在苏培盛和崔槿汐之间,必然是苏培盛更重要一点。
安陵容静静坐在宫里,等着看外面的好戏。
最近皇上没空去找宁贵人,宁贵人便往延禧宫跑多了。
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毕竟她们谋划的事可不是能随意宣之于口的,一个不小心泄露出去便是要杀头的事。
但她觉着自己宫里憋闷,不知道是多少别人的眼睛在盯着她,至今还未找到那个偷她药丸的人;宫里现在又事多,想来想去还是来延禧宫来找福宁玩儿了。
“宁娘娘,你去过草原吗?额娘说从前咱们还能去草原上围猎,可以骑马玩儿,但是如今皇阿玛却不带我去玩,真想试试骑马的感觉啊!”
从前是有围场狩猎的习俗,只是当今圣上大约也是年纪大了,身子骨不行了,是以从不举办这类活动。
说起骑马,宁贵人眼中露出丝怀念来。
“当然,我从前便是草原上长大的,只是后来……”后来什么,她没有多说,福宁也不多问,仰着头静静等着她说话。
“总之,后来我便入了百骏园,靠着以前学的本事喂养马匹、驯马,偶尔也会进宫表演。虽然不如现在富贵,但过得很满足。”当初觉得无甚意义的日子,在如今看来却是求而不得的珍贵回忆。
身为驯马女出身低微,吃的穿的都不如现在,甚至还有许多活计要做。但至少那个时候,她还是她自己。骑着马驰骋的时候,再温柔的风也会变得像刀子,从脸上刮过去带走热度和一切杂乱的思绪;眼中、脑中,只有终点,心无旁骛。
福宁仰着头看她,疑惑地问,“为什么宁娘娘好像也不快乐呢?是因为不能继续骑马吗?”
她这样的小孩子是不明白大人的烦恼的,大人也不会愿意和一个孩子倾诉。但继承自额娘的敏锐却让福宁早早看穿了大人们掩藏在成熟面孔上沧桑疲惫的心,稚嫩的童言童语道出血淋淋的现实,叫殿中一时陷入安静。即使是亲生母亲的安陵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宁贵人却难得反应很快,“也?”她抬头看向安陵容,挑了挑眉。
“唉!”福宁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托着腮,脸颊上的肉被小胖手挤到一边,忧愁道:“真不知道你们大人们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的烦恼,娘娘们虽然都在笑,但其实都像是在苦笑呢!不想笑的话不笑不可以吗?”
小孩子清脆的嗓音却像是一道闪电击中在场所有人,叫众人不知作何反应,只能心中苦笑。
安陵容终于放下手中的书,伸手轻轻捏了捏她脸上溢出的肉肉,眼神中满是欣慰和自豪,还有些怅然。
福宁真的没有辜负她的期许,她长得很好,敏锐又聪慧。但她这样好,却又叫人不知如何是好。她还太小,身份尊贵,未曾领略到这个世界的残酷。因着安陵容面面俱到的保护和皇上的喜欢,她自小便是金尊玉贵的长大,不会明白身不由己任人宰割的感受,自然也不明白,为什么这后宫里的人都这样虚伪;想哭不能哭,不想笑也得笑。
“福宁,如果可以,额娘希望你这辈子都不会弄懂这件事。但额娘知道这只是妄想而已,随着你年岁渐长,总会慢慢发现,人活着便有自己的身不由己。”
福宁睁大眼看她,疑惑道:“福宁以后也会有吗?”
安陵容点了点头,尽管她很想为福宁扫平一切困难阻碍,但只要她长大,便不可避免的要面对那些不得已的事。
“所有人都会有吗?”
“是的,所有人都会有。”
“那皇阿玛呢?”
“你皇阿玛也是人,自然也会有。”
福宁脸皱得紧紧,像被人攥了一把的馒头,沉思半晌后,这才给出自己的评语,“那福宁不要长大了。”
安陵容不由得失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承诺道:“好啊,只要福宁愿意,当一辈子的小孩都没关系。”
于是福宁又开心起来,带着人哒哒哒跑走去找温宜公主她们玩儿。准备用自己刚学的知识现学现卖教导小妹妹去。
小小的孩子已经长了个头,如今不必人搀扶,自己腿一抬便能跨过高高的门槛,小身影熟门熟路地跑走,消失在红色宫墙的尽头。
安陵容站在门前看着,身边走过来一个宁贵人。她语气感慨,“你是个很好的母亲,福宁有你是她的幸运。”
安陵容却摇了摇头,视线看向外头四方的天,“有福宁是我的幸运才是。”
宁贵人也抬头看天,天上徐徐飞过一串飞鸟,沉默许久她终是忍不住说道:“她总会长大,总会经历被周围的一切逼迫着不得不妥协的时候……那时候,你还能帮她解决一切吗?”
“我不能。”安陵容诚实道,“所以我会尽我所能,在她还未长大之前做好一切。”
她平静的话语中暗藏着机锋,却叫宁贵人心中的焦急和疑虑都得以缓解。
自从拿到那香料之后,宁贵人每次都会在皇上来之前点上,但剂量太少,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效果。她几次想要加大剂量,还想要药效更强的,都被安陵容拒绝了。
她心中难免急躁。
如今这句话也算是个准信,淑嫔这样爱孩子,为了让孩子能自由,也会想办法尽快解决的。
但宁贵人又产生了新的疑问,“虽然你我心知肚明,但在世人眼中,荣华富贵比起寻常人间总是更叫人向往,若你千方百计走出去,福宁却不喜欢了,又该如何?”
她话说的含含糊糊,安陵容却知道她什么意思。若是事成了,二人能离宫解脱,可若是福宁不习惯民间生活更爱宫中富贵该如何?开弓没有回头箭,这皇宫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这次安陵容 沉默了许久。她其实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当初生下福宁,是抱着为自己争宠的念头,对孩子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感觉。但这些年眼睁睁看着她从一个手软脚软的婴孩长成如今活泼爱笑的孩子,她怎能不上心。
“她喜欢什么,我便给她什么。”最终她这样说。
她会在最终时刻到来之前和福宁好好说清楚利弊,让她自己来选。若是最终福宁不愿出宫,也没什么,她会提前准备好后手,免得她往后受伤。
但无论如何,安陵容都是要离开的。
若重来一世只是在宫斗中活下来老死宫中,这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思呢?
这座华丽的陵寝已经埋葬了她的前世,不能连她的今生也一起断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