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殿中安静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十分漫长,熹贵妃站在香炉边,看见香炉中袅袅青烟升起逸散开,想到的却是凌云峰上每个清晨,山间的雾气便这样缥缈。
可是她再也不会在这座宫殿里看见那样缭绕的雾气,甚至也或许没了机会再见到明天的太阳……
沉重的宫门被推开时发出“吱呀”声响,随即被人关上。皇上沉着面色大踏步进殿,熹贵妃立刻回过神来,扬着浅笑说:“皇上回来啦啦!”仿若一无所知。
但皇上却不言语,只是蹙着眉,眼神阴沉地盯着她。
熹贵妃笑意微敛,问:“皇上,为何这般看着臣妾?”
“是什么时候的事?”皇上终于开口,却是一句质问。
熹贵妃心头一跳,心知这是在试探,但面上依然镇定,佯装不解道:“臣妾愚昧,不知皇上所指何事?”
皇上走进两步,抬手挑起熹贵妃的下巴,冷冷道:“朕一直宠爱你,可是此时此刻,朕真恨你这张面孔。刚才有人跟朕讲了一遍昭君的故事。”
“是摩格。”熹贵妃道。
“摩格特意来见朕,要朕许你和亲。”皇上轻飘飘的语气抛出炸雷一般惊人的消息,眼神打量着熹贵妃神色,“他是什么时候看上你的?”
熹贵妃震惊地失了从容,慌张道:“臣妾乃天子嫔妃,怎可委身和亲,摩格实在荒谬!”
“朕何尝不知道他荒谬,朕方才用你的话去堵他的嘴,可是他搬出了汉元帝的典故,以明妃昭君来比你,要朕割爱。”
“你这张脸这么吸引朕,也能吸引旁人,朕就不应该让你见他。”
熹贵妃恳切道:“明妃出塞乃是元帝毕生之痛,臣妾是皇上的嫔妃,若真如此,那以后皇子和公主要如何抬得起头做人呢?”
“他告诉朕,他不在乎这些,只要喜欢,他什么都能接受,何况是你。”
“摩格若真因臣妾而起邪念,臣妾愿自毁容颜保全颜面。”熹贵妃拔出头上的簪子,抵在脸上,表明自己的态度。
皇上却开始说起这件事的必要之处来。
“若仅仅是颜面有何要紧。大清虽然以时疫逼住准葛尔一时,但难保他们找不到治疗时疫的方子。况且战事延绵至今,大清的元气大伤,朕问过户部,现下所有的粮草集于一处,也只能够大军三五月之数,彼此僵持下去,只会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摩格明明白白地告诉朕,只要许你为准葛尔部王妃,再给他治疗时疫的方子,准葛尔的大军就会全部撤退,以后每年只要三千粮草十万银两即可。从此再不与大清起烽烟。”
熹贵妃心中一直未曾停过思索,此时便放下簪子,识趣道:“臣妾明白了,臣妾身为贵妃,深得皇上宠爱多年,如今是报皇上恩德的时候了。臣妾不敢爱惜一己之身,但凭皇上所愿。”
但她心中也在掂量着,皇上是否真的存了让她和亲的心思。她满以为此时皇上正因疑心恼怒这才留她下来试探,但他却说得如此认真,莫不是真的要送她去和亲?
往日里可以镇定自若的分析局势,但此时压在心头的顾忌太多,反而有些转不动脑子,失了冷静,总觉得什么都有可能。
“朕是一国之君,但凭……但凭你自己做主吧。”皇上道。
话虽如此,但先前皇上一番大义凛然在前,熹贵妃还能说什么。
“臣妾不敢忘恩。”熹贵妃话说的又冷又沉。
倘若真的被送去和亲……她最担心的便是那几个孩子,好在还有眉姐姐在,会帮着照顾好她们……
正当熹贵妃以为这就是结束的时候,殿门忽然被人推开,允礼忽然闯进来,“熹贵妃娘娘三思,不可如此!熹贵妃娘娘虽然是不惜一己之身,可只怕会陷皇兄于不义之地。”
苏培盛在一旁着急地拦也拦不住,一迭声地叫他,“王爷,皇上尚未传召,您是不能进来的。”
皇上眼神瞬间变了,有猜想被证实的了然和淡淡的杀意,话音亦是冰冷,“苏培盛,果郡王的话没说完他也难受。”
熹贵妃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不对!
先前皇上所说的那些话都是试探,不只是试探她,同时也在试探殿外的允礼!
如今允礼一进门,不管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了,皇上的疑心被证实,她们恐怕今日便要彻底埋葬在这里了……
思及此,熹贵妃立刻出声打断,“果郡王多虑了,本宫是自愿的,皇上并未强迫本宫。”
皇上眼神冷冷瞥向地上跪着的熹贵妃,目光刀一般锐利,叫熹贵妃仿佛身在刀山,步步见血光,每走一步都是心惊肉跳。
偏偏此时果郡王还在担心着先前的和亲之事,仍不明情势,还在为她说话。
“娘娘自然不愿意让皇兄为难,可是娘娘一旦和亲,皇兄便会如汉元帝一般,为后人耻笑。”
皇上不曾转身,只定定看着熹贵妃,嘴上问果郡王道:“那摩格如何应答?”
“皇兄,熹贵妃为三子之母,位分尊容。若以熹贵妃遣嫁,来日公主和皇子若问起额娘的下落,皇兄该如何回答他们?况且,准葛尔远隔千万里,日后皇兄再思念熹贵妃的话,恐怕也不得相见了。”
果郡王虽然不知道这是皇上的刻意试探,但话语间还记得顺着皇上的角度劝诫。
但皇上早就知道一切,此时听到果郡王的求情,无论如何都不会觉得是真的在为自己考虑。
苏培盛也在一旁说:“皇上钟爱贵妃,自不愿意娘娘终身平靖胡尘,若准葛尔真要和亲,皇上您何不另选才貌双全者嫁与摩格,这样既保全了娘娘,也给足了摩格的颜面。”
“你知道,情之所钟是极难改变的。摩格既然敢要熹贵妃,必是志在必得。你以为,能再遣嫁她人,就能令摩格满意退却吗?”皇上意有所指道。
熹贵妃心中越发冰凉,知道皇上这话实则说的是允礼,但最要命的是,允礼他一无所知。当着皇上的面,她若是敢明着提醒,无疑是彻底坐实……此刻倒真是两难了。
皇上将苏培盛打发了出去,心中对这个陪着自己多年的大太监也生出几分疑心来。他和崔槿汐是一家人,崔槿汐又是熹贵妃身边的人,苏培盛自然会帮着熹贵妃说话。
往日倒还好,今日实在不是时候。他现在心火直冒,正压抑着准备找个好时机发出来呢。
苏培盛走后,果郡王又开了口。“旁人也好,熹贵妃也好,皆是牺牲女子保卫家园有何分别。如果准葛尔以此为例,年年要求大清索纳和亲,岂不使天下女子皆受荼毒,大清的颜面何在?臣弟以为不妥。”
“是朕被蒙在鼓里,连摩格什么时候注意到熹贵妃朕都懵懂不知,以致颜面尽失、进退两难。”
皇上字字句句都是在说果郡王,但果郡王一无所知,仍恳切道:“皇兄,咱不是打不过准葛尔。”
“你以为朕,就能舍得熹贵妃吗?”皇上拔高了声音,脸上甚至露出些嘲意,“咱们不是不能打,是不能一直这样打下去。如今的情势,你以为我大清还有多少良将可用?”
“汉家青史上最计拙是和亲,皇兄如果不嫌臣弟无用,臣弟愿领兵出关,不退准葛尔绝不还朝!”
果郡王此言一出,皇上终于缓缓转过身去,走到果郡王面前。
他看着面前这个弟弟,十七弟;自小就被皇阿玛疼爱,由皇阿玛一手教导的孩子。长大后变得滑头了,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无能,只爱风月,担不得大任,却在这个时候请旨要亲自带兵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