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将淑妃的提醒记在心里,但有些事是可以自己控制的,有些却是无论如何都难以彻底掌控的。
情之一字,便是如此的令人生畏;当你真正爱上、真正喜欢的时候,那种感觉是无论如何掩藏不住的。尤其是跨越了几个春秋,跨过万水千山的再次重逢,无论如何也难以掩藏那种欢欣的感觉。
时隔一千多个日夜,再次相见时,他已经满面风霜,但还是一样落拓洒脱,由远及近缓缓走来的身影,与脑海中曾经走来的身影别无二致。
直到苏培盛前来打断了此间的氛围,才叫她恍然回神。
“皇上手足情深所以特地让奴才来看一看。”
苏培盛这话的意味深长熹贵妃明白,但眼中泪却不由自己控制,她尽力控制,却还是只能将脸埋在灵犀小小的身子上才好遮掩自己的表情。
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二人见面的时候身边伺候的宫人不少,即便话语平常,也未有什么逾矩之处,但爱意难藏,皇上还是知道了。
这日午间来请时,特意嘱咐了不要带人。登时熹贵妃心中便是一突,心中觉出些不妙来。
待她到了皇上跟前,如往常一般为皇上擦汗时,那人却睁开眼,眼神冷冷,抬手甩了她一个耳光。
素手抚上发热发疼的脸颊,熹贵妃第一时间却是惊慌更多些,垂首跪下后仍在回想着这些天的事情,想皇上又是因为何事发怒。
皇上坐着,眼神自上而下地睥睨着熹贵妃,淡淡道:“你入宫多年朕是第一次打你。”
“皇上要打,臣妾自然承受。只是臣妾做错了什么,还请皇上明白示下。”熹贵妃放下手,试探问道。
“明白示下?”皇上声音中带着几分嘲弄:“允礼归来你可高兴了。”
果真是被人盯住了……
熹贵妃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但仍然镇定地解释起来,“臣妾高兴也是为了玉隐,她不比臣妾,日日有夫君陪伴;她只能守着孤灯,日夜盼着果亲王回来,一叙夫妻之情,所以臣妾已经派人去接玉隐母子过来了。”
“到底是你盼着允礼还是玉隐,你自己心中有数。”
皇上仍是不信的样子,熹贵妃只好继续圆回来,“臣妾私心并不想果亲王回来。因为果亲王回宫,皇上疑心妻儿,阖宫不得安生。”
“朕疑心?”皇上看着熹贵妃,冷冷道:“朕不能不避讳他,从小皇阿玛就最疼老十七,若非朝臣反对,此刻坐在朝堂御座上的就不是朕了!”
“更何况诗书也好,骑射也罢,都是皇阿玛悉心教导,自然样样都胜过朕。如今朕又让他带兵,万一他要像敦亲王一样起了异心……朕不能不防他。”
皇上话语中显露的杀意让熹贵妃听得心中发凉,情急之下,她不免着急起来,为允礼分辨道:“皇上,果亲王不会……”
皇上眼神一厉,反问道:“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的心思。难道他有什么心思都会告诉你?朕早就知道,他对你别有心思。”
熹贵妃心中知道,皇上指的大约是三年前试探出的结果,当时允礼一力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事后还出兵追出城,如此种种已经叫皇上认定了他的心意。
现下皇上叫回允礼,还显露出了对允礼的忌惮和杀意,熹贵妃自然不能眼看着允礼走上死路,此时便得尽力为允礼申辩。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揣度着,果亲王素来对皇上恭敬。”
奈何皇上既然亲口说出这话来,便是心意已决。他只是来宣判结果而已。
“再恭敬的人手里有了权利也会起异心。更何况,皇阿玛本就属意他做太子,难保他不对皇位有觊觎之心。”
“皇家有手足之情,更有君臣之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熹贵妃眼神震颤,“皇上,果亲王是您亲弟弟啊!”
皇上眼神冰冷,“当日,朕与皇额娘决定争皇位的时候,连老十四都算上;朕早就忘了朕还有什么弟弟。这些年,朕厚待于他,已经是格外恩赏了。”
皇上最忌讳的便是亲王们的权利过大,当年他费尽苦心登上的位置,只要得到了便不会允许任何人对这个位置产生威胁和觊觎!
当他下令召果亲王回京的那一刻,他的死期便已经定下了。
而促使果亲王死因的,其实熹贵妃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熹贵妃是皇上的妃子,果亲王今日敢觊觎皇嫂,明日就敢觊觎他的皇位!且他在边关经营的风生水起,邀买人心,若是纵容他做大,必回成为下一个敦亲王。
皇上绝不会坐视这样的情况发生。
熹贵妃心中或许也猜到了皇上的想法,但她不愿深想,更不想放弃,继续劝道:“皇上三思,果亲王身负军工并无过错,皇上若真要除他,恐怕反而损伤圣誉。”
闻言皇上却伸出手,待熹贵妃将手搭上去后,他一把将人拉近。
这么多年,二人早已对对方的脸熟悉异常,此时皇上脸上的神情是杀伐决断,他心意已定。
“你做事从来不叫朕失望,所以这次,朕还是叫你去做这件事。朕是一定要除掉老十七的,朕只是给你个机会,你用你的行动向朕表明,你对他并无私心。”
“一切朕都安排好了,他此刻正在桐花台等着朕与他宴饮你代替朕去,朕等你的好消息。”
熹贵妃一时失了言语,但她还想再拖延片刻:“容臣妾先去更衣。”
但皇上早已看穿一切,手指在她刚刚挨过巴掌的脸上犹疑,暗含警告:“用不着去更衣,朕的嬛嬛永远是那么美,朕若是老十七,也会心甘情愿地喝下你亲手调制的毒酒。”
“事成之后弘曕会是大清绝无异议的太子,因为他有一位,深得朕信任又能干的额娘。”
说完不等她再有什么话,径直开口叫小厦子带她前去桐花台。
威逼利诱之下,熹贵妃别无选择。甚至早在她身边不让带着伺候的人的时候,她心中的不安便已经昭示了这个结局。
圆明园……九州清晏……桐花台……
她和允礼仿佛一生都无法走出这里。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要在这座桐花台里诀别。
门被推开,又被关上,殿中只剩下熹贵妃和果亲王二人。
“难得与王爷一同饮酒。”熹贵妃道。
果亲王笑了,眉眼间仍是她所熟悉的曾经那个落拓不羁的爽朗少年的样子。
他说:“和从前一样,还是夏天,你还是喜欢穿妃色的衣服。”
从前……熹贵妃不由想到了二人在桐花台见面那时,也是一个晚上,夜色中那个本以为是孟浪的人流露出真挚的一面。而如今,她却只剩下感慨,“桐花台冷寂多年,只有夕颜依旧繁盛。”
时移世易,有人随着时间变得陌生,有人随着时间变得熟悉。陌生的人却要长久相伴,熟悉的人却无法相伴终老。
“熹贵妃还记得昔日所言吗?夕颜,只是开一夜的花,就像有些不为世人所接受、不能见光的事情。可有些事情再不为世人所接受,再不能见光,照旧会在心里枝繁叶茂,永不凋零。”
“会不会终有一年,有人觉得这些夕颜碍眼,将它尽数拔去,片叶不留呢?”
“也许会,可即便拔去这些夕颜,开在心里面的夕颜是永远也不会除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