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将至

即便在无人的殿里，但也要顾忌着不敢将心中爱意说个尽兴，不敢将情之一字宣之于口。

但真正相爱的两个人，不必说明，心中已经全然知道对方的心意。

“王爷，这些年，你在边关辛苦了。”她说着端起酒壶，亲自斟酒。

给允礼倒的是无毒的酒。

她无法容忍自己亲手杀死爱的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允礼死在自己面前。倘若今日只能有一人能走出这里，她希望那个人是允礼。

她满心生死离别的悲痛，甚至不敢抬眼看爱人的眼睛，生怕自己眼一抬，泪就涌了出来，骗不过爱人的眼睛。

所以她也错过了果亲王看向酒壶那瞬间的了然。

“熹贵妃可曾听过一句话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只要心里想着所共的婵娟可以照着身心俱安之人，再辛苦又何妨。”

“入宫述职前，我曾去过凌云峰。一山、一水，一切如旧。”

果亲王双眼紧紧凝视着对面的熹贵妃，用嘴委婉的话将心底爱意说尽。

“只怕我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回去了。”

闻言果亲王急急追问：“还想过回去吗？”

“王爷你信吗？我曾数度在梦中回去。仿佛还在从前，一切未曾改变。只是梦醒，又徒增了伤感罢了。”

能得到这样一句话，果亲王已经觉得此生无憾了，“我此生最好的时光，尽在凌云峰了。”

他知道皇上的介意，更知道自己的命运其实早在当日带兵追出城去的时候就早已注定。

皇上那么在意他和熹贵妃的事情，今日甚至趁着醉酒试探，却在这时候让熹贵妃来单独与他相处，打得什么主意他心知肚明。

既然此次回京便是奔着死亡去的，能被心爱之人送走也是好的。甚至可以在走之前听到熹贵妃亲口说不后悔，他更是心满意足。

“还记得合婚庚帖吗？有庚帖，却不曾饮过交杯酒。”果亲王笑着说，能在死前满足自己的小小愿望，彻底完成这个仪式，也仿佛是真的能做一会儿的夫妻一般。

熹贵妃心中也彻底落定，“那今晚，就当我彻底任性一回吧。”她说着，为自己斟下一杯毒酒。

果郡王看在眼中，心中满溢着爱意和幸福，但他怎么舍得心爱的人因为自己死了呢？

“外面风大了，你先去把窗子合上吧。”他道。

熹贵妃心神恍惚，不疑有他。

“你看那窗上的图案，是否特别应景。”果亲王又说。

熹贵妃手指轻轻拂过那金红交织的图案，温柔缱绻，“这是合欢花的图案，这样的大红金色，是不是很像婚庆时节呢。”

虽然不能真正地拜天地，但有此花映衬，再加上交杯酒，谁能说他们不是真正的夫妻呢？

“额娘喜欢合欢花，皇阿玛在建这桐花台时嘱咐，窗扇皆镂此花；合欢，是温柔、长久的意思。”

“合心即欢，只可惜，皇阿玛再钟情于额娘，也不能为她一人相守，我也做不到。我对不起静娴，对不起玉隐，更对不起你。”

即便心中已经决定了要赴死，但到底是有许多该承担的责任未曾承担，果亲王回想起来也觉愧疚。

“不要说这样的话，我懂得的。”此时的熹贵妃却不愿互相责怪，“或许回到从前，我们都会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或许换一条路，我们都不会像今日这样困顿其中。”

“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那一日去甘露寺，宣读圣旨，迎你回宫。嬛儿，那是我毕生不可饶恕的错误。”

“允礼，即便我心中的风一直吹向你，但我也必须逆风而行。世事错落皆是命中注定，我不会怨恨你。”

“我毕生渴望得到的人，我得不到。却又辜负了两位无辜女子，的确不堪。”而自己这一死，又会辜负多少人呢……

“这是在先帝与舒太妃昔年情深意重的地方，不要说这样的伤心话。”熹贵妃道。

“可我怕再不说会来不及。对不住了。”这个来不及，是真的来不及。

“终身所约，永结为好。”

“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交杯酒饮下，熹贵妃静等着毒发的痛苦，却迟迟未有反应，允礼却毒发，奄奄一息。

此时此刻，她才恍惚明白，那句“对不住了”，究竟是什么意思。允礼换掉了酒，他要为自己去死！

脑海中最后一根弦绷断了，她手抬起，却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允礼……你带我走……你带我走……”

声声呼唤，却再也唤不回爱人，铺天盖地的悲痛汹涌而来，怀中人渐渐冷透，她试图伸手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

……

桐花台的门打开，熹贵妃不知自己是怎样强撑着走出来的，门外等候的除了小厦子和另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

那个男人脸上带着笑，说：“奉皇上密诏若是娘娘出来便宣读圣旨，若是除了娘娘之外还有旁人出来，那么无论娘娘也好，谁也好，一律格杀勿论。”

熹贵妃咬紧牙关，心道自己还是太过蠢钝，怎么会没想到皇上的后手。

原来一切早已注定。

“熹贵妃听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中宫失德，朕遥感六宫无主，故令熹贵妃暂领六宫之事，位同副后，钦此。”

冷冰冰的旨意仿佛是双坚固的镣铐，拷在她身上，叫她再也不能摆脱这痛苦的炼狱。她无处解脱。

……

夏刈领了命回到皇上跟前禀告，之后果亲王便要被悄悄送到关外，秘不发丧。

熹贵妃那便也是一病不起，倒是和之前皇上说的病重对上了。

但安陵容察觉到了不对劲。

“昨夜桐花台那边有些动静，被不少人围住，甚至夏刈也在。远远的，仿佛还听见了有人在喊‘王爷’。”小川子细细禀告，“不过桐花台附近都守卫森严，实在无法靠近，所以奴才也不敢确定其中都有些谁。”

“不必靠近，看看各宫动向便知道了。”安陵容回想了下昨日宫中的动向，心中已经明了。

圆明园就这么几个人，主子们来往都是要乘着轿撵，即便再低调又能低调到哪儿去。昨日小川子说起熹贵妃被单独召见的时候，她心中便有些猜测了，此时不过是印证了心中的猜想。

那桐花台是先帝为舒太妃建的，舒太妃是果亲王的母亲，皇上选在这样的地方下手，又何尝不是心中的嫉恨在作祟呢？他总是耿耿于怀自己幼时不被得到重视和爱，便在行事间透露出几分来。

“这天啊！终于是要变了。”安陵容眼神看向窗外的天，转而落在小川子身上，“你也快要能回乡养老了。”

小川子抬眼对上娘娘的眼神，心中已经明了。“奴才会处置好一切的。”

小川子是安陵容身边最近的人，虽然明面上宝娟是日日跟在她身边的，但许多事情都是小川子在做。她的计划，虽然从未明说，但这些年的隐秘动作都是小川子来布置的，他也多少看明白几分，却一句话没说，反而一切都仔仔细细地做了。

聪明人之间不必过多言语，就已经心知肚明了。

虽然没能知道细节，但是通过各处动向，尤其是夏刈那边的动静，安陵容多少能猜出些前因后果。

以前熹贵妃虽然确认要争，但她毕竟什么都有，不必着急，时间到了一切自然而然都会到她手里。

但此时此刻，她恐怕比谁都更想早日见到满宫素白的时刻了吧。

这也意味着，离宫的时刻终于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