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
无边无际的黄沙,在暴虐的狂风中被撕扯成亿万片细碎的金箔,抽打在“伊希斯三号”考古队的防风护目镜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噼啪声。
胡夫金字塔群在埃及西部的这片绝地深处投下鬼魅般的巨影,而考古队的目标,却深埋在更古老的沙层之下——一座从未被记载过的前王朝神庙。
队长威廉·渡鸦用缠着绷带的手抹去仪器屏幕上的沙砾,电子地图上,一个倒悬的树状结构浮雕标记在红光中闪烁。那是他毕生追寻的谜题:卡巴拉生命之树的逆向投影。
“深度确认,沙层下三十米!声呐图像清晰!” 队员的呼喊在风啸中变形。
威廉没有回应。他的目光穿透肆虐的风沙,死死钉在手中一块巴掌大的黑色石片上。
石片边缘参差,像是从某个巨大整体上暴力剥离的残骸。表面没有任何雕琢的痕迹,只有一片混沌的、仿佛星云漩涡般的天然纹理,中心一点,却凝固着一枚微小到极致的、纯净到令人心悸的几何王冠烙印。
仅仅是凝视,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面对绝对静止深渊的寒意就顺着脊椎爬升。他贴身收藏的考古日志里,潦草记载着祖父辈为此丧命的警告:“冠之碎片……非人所能执掌……时之诅咒……”
“父亲!” 年轻的渡鸦(团队里都这么叫他,以区别老渡鸦)顶着风沙靠近,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未被磨砺干净的担忧。
他左眼的机械义眼——那颗代替三年前事故中失去真眼的、嵌着细密金色齿轮的冰冷造物——在风沙中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忠实地扫描着环境数据,却无法扫描父亲眼中那近乎殉道者的狂热。
“看这里,伊森(渡鸦的本名)。” 威廉的声音异常平静,手指指向石片漩涡纹理中一个几乎被忽略的扭曲点,那里隐约构成一个首尾相衔的蛇环,“‘衔尾蛇’……吞噬自身,亦为新生之源。祖父的笔记提过,这是打开‘门扉’的‘因’……” 他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清理入口!答案就在下面!”
神庙内部是沙暴无法触及的死寂坟墓。空气凝固着数千年的尘土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金属般的气息。
巨大得令人窒息的倒悬生命之树浮雕占据了整个主殿后壁,树根在上,直指穹顶,十条枝干扭曲向下,如同刺向大地的利爪。
每一根枝干的尽头,都镶嵌着一枚与威廉手中碎片材质相同、但形态各异的黑色石片——智慧、理解、慈悲、严厉……直至最下方,那代表“王国”的枝干末端,空无一物。
威廉颤抖着,近乎虔诚地将手中那枚带有王冠烙印的“王冠”碎片,高举着走向浮雕最顶端那个空置的凹槽。那凹槽的形状,正是倒悬之树的根源,亦是那几何王冠的形态。
“等等!声谱分析显示凹槽周围有高频能量残留!结构不稳定!” 渡鸦的机械义眼疯狂报警,视网膜上刷过瀑布般的警告数据流。他冲上前想拉住父亲。
太迟了。
威廉手中的碎片,仿佛被无形的磁力牵引,猛地脱手飞出,“咔哒”一声,严丝合缝地嵌入那王冠状的凹槽。
死寂被打破了。
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感觉。仿佛宇宙的钟摆在嵌入完成的瞬间,停跳了一拍。
紧接着,那枚王冠碎片爆发出无法形容的光。不是炽热,而是绝对的、吞噬一切的“白”。光线并非放射,而是如同粘稠的液体,从凹槽中流淌出来,瞬间淹没了威廉高举的右手。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渡鸦只看到父亲的身影在那白光中剧烈地颤动,像信号不良的影像。
他的血肉、衣物、骨骼,在白光冲刷下,如同沙堡般无声地崩解、剥离、重塑!皮肤褪去,露出下方急速生长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黑色甲壳;
指骨拉长、变形,化为覆盖着几何纹路的锐利尖爪;右眼的位置,一点冰冷的、与渡鸦左眼极其相似但更加复杂精密的金色齿轮瞳孔,在扭曲的面骨中央骤然点亮!
“父…亲…?” 渡鸦的呼喊卡在喉咙里,变成嘶哑的气音。巨大的恐怖攫住了他。那站在白光中的,已不再是人类威廉·渡鸦。
那是一个披着父亲残破人皮的、散发着非人气息的“东西”。它的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仿佛金属摩擦的咯咯声,那只新生的齿轮义眼,冰冷地、毫无感情地锁定了自己的儿子。
“吼——!” 怪物化的威廉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覆盖着黑色几何甲壳的利爪撕裂空气,带着令人心悸的恶风,直抓渡鸦的心脏!速度太快!超越了人类反应的极限!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利爪即将洞穿胸膛的万分之一秒——
“呃啊——!”
渡鸦的心脏位置,传来一声清晰无比的、仿佛玻璃被硬生生挤碎的脆响!
砰!
难以想象的剧痛海啸般席卷全身,仿佛心脏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捏爆!他眼前一黑,踉跄跪倒,一口滚烫的液体猛地喷溅在冰冷的沙土地面上。不是鲜红。
是粘稠的、混杂着细碎金色齿轮的血块!那些微小的齿轮在粘稠的血浆中兀自转动,闪烁着冰冷诡异的光。
剧痛之中,一种更冰冷、更非人的“存在”在他濒死的意识深处苏醒了。视线变得模糊又诡异清晰。
他看到自己咳出的齿轮血珠在空中悬浮、分解,化为无数细微到极致的青铜色光点。
这些光点在他身后疯狂汇聚、拉伸、旋转,刹那间勾勒出一个巨大、半透明、散发着亘古苍凉气息的蛇形轮廓!
一条首尾相衔、不断吞噬着自身又不断新生的青铜之蛇!
蛇身覆盖着细密的、如同古老计时器内部般精密的青铜鳞片,每一片鳞上都蚀刻着无法解读的象形符号和微缩的时钟刻度。
蛇眼是两点凝固的、毫无生气的暗金色光芒。它悬浮在渡鸦背后,无声地旋转着,巨大的蛇环将渡鸦虚弱的身体笼罩在内,散发出一种近乎“因果宿命”般的沉重威压。
替身:【衔尾蛇】(Ouroboros)!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无解的循环命题。
“精彩。”
一个冰冷、精准、如同手术刀切割空气的声音,突兀地在死寂的神庙入口处响起。
风沙不知何时诡异地平息了。
一个穿着剪裁完美、一尘不染的深蓝色西装的男人,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
深陷的眼窝中,一双冰蓝色的眸子深处,无数细小的几何图形和数据流如星河般生灭流转。
卡莱尔·韦尔。他苍白的手指轻轻推了一下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镜片反射着倒悬生命之树浮雕和王冠碎片冰冷的白光。
“碎片激活,容器转化,替身觉醒……实验参数收集进度87.6%。” 他低语着,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组枯燥的实验数据。
他的目光越过还在痛苦抽搐、刚刚觉醒替身的渡鸦,落在那只被王冠碎片转化的怪物——曾经的威廉·渡鸦身上,带着一种研究者审视失败样本的冷漠。“残次品。清理掉。”
话音落下的瞬间,卡莱尔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明显的动作。他身后,空气无声地扭曲、波动,一个半透明的、由无数闪烁跳跃的0与1、π符号、Σ求和符、微积分符号以及更复杂难解数学符号构成的类人形轮廓瞬间浮现!
它没有清晰的面目,只有头部一个不断旋转的、由纯粹光线构成的多面体在疯狂运算。双手是细长、由尖锐二进制代码构成的利爪——替身:【逻辑瘟疫】(Logic Plague)!
【逻辑瘟疫】那由尖锐代码构成的利爪,隔空对着怪物威廉的方向,极其轻微地一点。
没有光影,没有声响。
怪物威廉那只新生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齿轮义眼,其中心最精密的一个金色传动齿轮,极其微小的一颗齿牙上,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被强行植入的“数学谬误”裂纹无声蔓延。
咔嚓。
细微到极致的碎裂声。
紧接着,是连锁反应的恐怖崩解!那颗微小的齿牙断裂!导致整个传动系统瞬间卡死、扭曲!齿轮互相倾轧、崩碎!脆弱的晶状体结构无法承受内部压力的剧变,蛛网般的裂痕瞬间爬满整个冰冷的金属眼珠!
“咯咯……嘎……” 怪物威廉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杂音,覆盖着黑色甲壳的躯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仿佛内部有无数无形的利刃在疯狂搅动!
它的动作瞬间僵硬、失衡,覆盖着几何甲壳的利爪无力地垂下。这不是物理攻击,而是从它“存在逻辑”最底层结构发起的致命崩坏!
